馱住了無數次日落

我上初中時是一個文靜、內向、不愛運動的女生，最討厭的課就是體育課。光是每節體育課上的熱身慢跑就夠我愁一整天的。3圈下來，跑得人上氣不接下氣，雙腿酸疼。可是沒有辦法，誰讓中考有體能測試項目呢？

初二上學期，中考體育新加進一項球類測試：考生必須在籃球、足球、排球3種球類之中任選其一，完成基本功考核。這可讓我犯了難，我不僅跑得慢，身體協調能力還差，不擅長運球。體育課上，姚老師看了看我1.68米的大高個兒，又讓我做了幾個俯臥撐，捏了捏我略顯粗壯的手臂，最后拍拍我的肩膀說：“嗯，是個練排球的好苗子！中考可以重點考慮排球！”姚老師這一連串的動作讓我不明所以，我歪著頭，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聽別人說，排球僅作為體育課上的拓展訓練，是不可能成為大部分同學的主修項目的。我這種體育菜鳥又怎么可能輕易駕馭？就這樣，我帶著對自己的重重懷疑，被稀里糊涂地分進了中考體育排球班。

與人滿為患的籃球班和足球班不同，我們班只有10個人。慢跑3圈后，墊球訓練開始了。只見姚老師兩腿分開站立，膝蓋稍彎，上體前傾，用小臂輕輕一頂，排球便聽話地被擊出，沿著拋物線軌跡飛行。即將下山的夕陽為萬物鑲了一層薄薄的金邊，就連姚老師手中的排球都像個小太陽。我也迫不及待地拿起排球，學著姚老師的樣子，把手臂擺平，使勁向上發力，但排球卻像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落地后徑直向足球場地滾去。等我氣喘吁吁地把球追回來，姚老師已經開始講解動作要領了。晚飯前的最后一堂課格外難熬，我不禁開起了小差。老師剛布置的10個墊球我只完成了6個，思緒便飄到九霄云外，已經想好晚上要吃什么了。

下課后，姚老師好像看了我一眼，她張了張嘴，仿佛有話要對我說。可我剛一走近，姚老師卻又向我擺擺手，示意我離開。

那天的晚飯我吃得沒有什么滋味，滿腦子都是自己在體育課上偷懶的樣子和下課時姚老師離我遠去的背影。至于為什么偷懶，我想我僅僅是餓了，又或許這已成了我的一種習慣。一節平平無奇的體育課而已，體育成績占比小，學好文化課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教室，寫了幾頁數學作業后，這件小事仍在我的潛意識中發酵。它就如同故事書中吃了酵母的貓，越長越大，張牙舞爪地向我襲來。我閉上雙眼，任思緒在我腦中反復飄蕩。

這時，樓道里突然傳來腳步聲——是姚老師！我趕緊把數學作業收起來，脖子快要縮進校服里。出乎意料的是，姚老師遞給我幾顆獨立包裝的檸檬糖。

“沛沛，現在好點了嗎？”姚老師關切地問道，“我看你上課時臉色發白，墊球練習也只做了6次，是有點低血糖了嗎？”

我好想順著姚老師的話撒一個小小的謊。我的心“怦怦”地跳著，想了想，使勁兒搖了搖頭：“謝謝姚老師！我沒事，只是……偷了點懶。”

“沒事就好。下課時我本來想問問你，但一想，吃了飯沒準兒就會好些，食堂離操場這么近……”姚老師微笑著說，“下次訓練要專心。你的雙臂力量非常足，好好訓練一定沒問題！雖然現在成績還不盡如人意，但我敢保證，3種球類運動中排球一定是最適合你的。”

說完，姚老師便離開了。窗外粉紅色的晚霞映入室內，那幾顆晶瑩剔透的檸檬糖散發著淡淡的光彩，像下沉的落日，也像那讓我慚愧的排球。

從此以后，我對傍晚時分的排球課再不敢有絲毫懈怠。姚老師手把手地教我們如何把球墊得更高，接得更準。我則按照老師的要求，連續擊中球的后側下部。累了困了，我便稍作休息，含一顆圓圓的檸檬糖，任沁人心脾的酸甜侵入口腔的每個角落。課程結束后，成績不佳的我，往往還要接受姚老師的加練。“看見懸掛著的排球了嗎？按我教的，用小臂向上頂，先來10次！”當然，這次我沒有偷懶，我用盡全力墊了12次球。“真棒！現在把線摘下來試試！記住，移動時用小碎步，這樣不容易出界。”我把兩條手臂用力夾緊，提肩、頂肘、壓腕、抬臂。會發光的“小太陽”便跟著我的節奏一上一下地躍動。一分鐘，我竟前所未有地完成了35次墊球。結束的哨聲響起，姚老師和我抱著笑作一團。“看吧，老師沒騙你！你離滿分只差5次了。”我一愣，隨后心中生出無限歡喜。此時，夜幕已然降臨。望著一輪玉盤般的明月，我恨不得高高躍起，將它也墊上一次。

中考結束，我因良好的體育成績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我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曾讀到過的一句詩：“一個能夠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了無數次日落。”

（本刊原創稿件，陸世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