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團似明月（二）

“星繁愁晝熱，露重覺荷香。”

“夏天雨多，出門要記得帶傘啊！”外婆讓佩雙去換衣服，把頭發(fā)擦干，免得著涼。佩雙很快收拾好自己，趕緊去廚房催外婆歇著， 自己等藥熬好后，端給外婆喝，卻見外婆正在細細打量那把黑紙扇。佩雙便將自己回來的路上躲雨，以及被贈扇的始末與外婆說了。

“一把扇子半把傘。”外婆忽然說。

佩雙也發(fā)現(xiàn)了，遮了一路雨， 黑紙扇一點兒都沒有破損，想不到這把扇子真能當(dāng)傘用。

“這可是杭州著名的黑紙扇， 用的不是普通的宣紙，而是質(zhì)地綿韌的桑皮紙。這烏黑的底色也不是用黑色顏料涂出來的，而是在桑皮紙上刷用會稽山柿漆和福建煙煤粉調(diào)制好的涂料，一層一層地刷，直到扇面烏黑透亮。這樣刷出來的扇子經(jīng)久耐用，雨淋不透、日曬不翹，既可消暑納涼，又可遮陽避雨。”外婆緩緩摩挲（suō）著扇面，如數(shù)家珍。

“呀，那這把扇子豈不是很貴重？”

“黑紙扇確實貴重，不過這把扇子少了兩道柿子漆，扇面用的黃魚膠，涂抹還不夠均勻，扇骨的打磨上也還欠火候，這位師傅應(yīng)該很年輕，手藝還不算精純。”外婆一一指給佩雙看。

“外婆，你懂的可真多！”佩雙感嘆道。

吃完晚飯，外婆和佩雙坐在院子里乘涼，佩雙輕搖黑紙扇，扇上生涼風(fēng)，讓人覺得很涼爽。

想起午后外婆對制扇技藝娓娓道來的樣子，佩雙忍不住問：“外婆，你怎么會懂制扇？”

“我像你一般大的時候，和表姐一同在外公的扇坊學(xué)手藝，表姐擅長制扇骨，我呢，比較喜歡畫畫……”

外婆坐在搖椅上緩緩道來，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里。

那天也像今天，是小暑后的一個平常的夏夜，扇坊接到了上海商行的訂單，小姐妹倆守在外祖父（祖父）身邊，和幾個老師傅在燈下趕工制扇。

裁面、上礬（fán）、折裥（jiǎn）、打磨、燙釘……一道道工序，在老師傅們的手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角落里，兩個小女孩守著小桌專心畫扇面。

“哎呀！”鵝蛋臉、年齡略大的女孩驚呼出聲。

“妍表姐，怎么了？”年齡稍小的圓臉女孩湊過去看。

“阿玉，這里不小心落了墨點。”被叫作妍表姐的女孩說。

“這樣呢？”阿玉以筆暈?zāi)攘葞坠P便將那墨點變成了湖，筆又動了動，紙上便出現(xiàn)了遠山和歸鴉。妍表姐恍然大悟，也提筆在近處畫上一樹桃花和垂柳，一幅寫意山水便躍然紙上了。

“這批扇子畫的都是濃墨重彩的花卉，這樣的寫意山水恐怕不符合買家的喜好。”妍表姐有些擔(dān)心。

“不怕，大不了我陪你再做一把扇子！”阿玉笑嘻嘻地說。

那日起，待大家歇下后，阿妍和阿玉便悄悄起身，趕制扇骨、畫扇面，一直忙了五個晚上，她們才把一把扇子做好……

“外婆，那你后來怎么去了上海？你的妍表姐呢？”佩雙搖著外婆的胳膊追問，把外婆的思緒從六十年前拉了回來。

“說來話長，妍表姐自然是留在了杭州。中間發(fā)生了好多事，后來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

“那扇坊還在嗎？”

“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商業(yè)區(qū)啦！就是上次我們看電影的商場那里。”

佩雙不知道怎么安慰外婆好，她把玩著手里的黑紙扇。

“外婆，你說這么好的扇子，那女孩怎么就這樣給了我呢？”佩雙不解。

“借扇即行善。外婆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吧？……六歲那年，我爸媽在外面做生意時乘船遇到風(fēng)浪，船沉了，人也沒了。后來我被寄養(yǎng)在叔叔家里，叔叔的孩子多，家里又窮，顧不上我，外公聽說了，千里迢迢從杭州趕來看我。為了把我?guī)ё撸€把家傳的明代折扇送給了叔叔。”

“后來呢？”佩雙聽得入神，忍不住追問。

外婆微笑著說：“后來到了杭州，日子就好過了，舅舅、舅母對我像親閨女。妍表姐就是舅舅的女兒，她還特意送了我一把她親手做的扇子，說讓我扇掉霉運，迎接好運呢！”

“我懂了，借扇行善，扇就是善，做扇子的人也都是好人。”佩雙笑著說。

外婆也笑了。

月上柳梢，夜靜透了。等外婆睡下了，佩雙回到書桌前，擰亮臺燈，把黑紙扇在燈下展開。暖光灑落一案碎金，紙扇烏黑透亮，叫人心生歡喜。佩雙打開顏料盒，開始調(diào)色，她想在黑紙扇上作畫，就畫雷峰塔、靈隱寺，還有西湖的柳浪聞鶯和平湖秋月……想畫的太多，扇面卻這么小，又不能拆下來，如何作畫？

佩雙思索了半晌，決定先在宣紙上作畫，淡墨勾勒的湖面上一碧萬頃，淡淡的弦月掛在天邊，長亭、畫舫和垂柳相映成趣。

佩雙滿意地放下了畫筆，將鎮(zhèn)紙擺好，好讓畫晾干，畫上的美景似乎入了她的夢。

第二天，佩雙一睜眼就看到外婆在欣賞她的畫兒呢！

看到她醒了，外婆笑著夸她：“佩雙，你這幅畫畫得好，有意境。”佩雙不好意思地對外婆說，她本來想在黑紙扇上作畫的。

外婆愣了愣：“在黑紙扇上作畫可不是簡單的事。”佩雙還想再問，外婆卻不肯再說了。

黑紙扇被外婆拿走了，幾天后再見到這把黑紙扇，佩雙已經(jīng)快認(rèn)不出來了。只見扇面上的芙蓉花漸次綻放，綠葉深深，在黑底色上呈現(xiàn)出一派勃勃生機！

莫曉紅

兒童文學(xué)作家，獲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曹文軒兒童文學(xué)獎等獎項。

游曉婷

非遺杭扇傳承人，杭州市工藝美術(shù)大師、浙江省“五個一批”新峰計劃人才，作品獲“百花杯”中國工藝美術(shù)精品獎金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