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原始社會伊始,直至封建社會末期,在數千年文明遞嬗中,弓箭逐漸超脫了其原始的實用范疇,在諸般歷史情境中形成了獨具特質的弓箭文化。清朝以弓馬得天下,“首崇騎射”乃其國策。因此,木蘭秋狝作為一項以射獵為核心內容的活動,深受統治者的信賴與重視。自康熙二十二年肇始,直至嘉慶二十五年,木蘭圍場歲歲演兵,行圍活動達百次之多,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其規模恢宏,參與者眾,且與政治、軍事盤根錯節,具有多種文化意味。循此文化意涵洞察,弓箭文化的價值功能便明晰起來,如促進政治穩定、推動經濟發展等。同時,這也讓我們看到了清朝武備建設中騎射傳統的重要地位和深遠影響。
1 弓矢承武
1.1 傳統溯源
弓箭是人類最早發明的工具之一,圍繞這一工具形成的民族文化貫穿了中華民族產生、發展的歷史進程。弓箭最初是作為狩獵工具而發明使用的,后來隨著社會的逐漸發展,弓箭也由狩獵工具過渡為一種重要的作戰兵器,甚至對戰爭的勝敗產生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歷代君王因軍事、政治的關系,對弓箭極其重視。特別是清王朝以弓馬得天下,弓箭文化是其民族內涵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影響著清朝整體的發展[1]。
1.2 家法傳承
滿族的騎射傳統源于其生活環境和生存需求。在白山黑水間,狩獵是他們獲取生活資源的主要方式之一,而弓箭則是狩獵的重要工具。長期的狩獵生活培養了滿族人精湛的騎射技藝和勇敢頑強的性格。這種傳統在滿族建立政權后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和傳承,成了清朝統治的重要基石。
《清史稿》記載:“有清以武功定天下。”在滿族肇建統一政權后,鑒于騎射對滿族開基立業的重要作用,故而將其作為立國之本。皇太極說:“我國武功,首重騎射。”并不斷強調:“我國家以騎射為業,若弓矢疏曠,武備何由而得習呼!”公元1636年,皇太極改國號為“大清”,建元“崇德”。同時,正式定制“國語騎射”為世代遵守的國策和家法,為后人沿承。
但自清軍入關,特別是入主中原以后,滿洲貴族逐漸貪圖安逸,疏于騎射。因此,順治帝曾頒諭旨:“我朝原以武功開國,歷年征討不臣,所至克捷,皆資騎射。今仰荷天休,得成大業,雖天下一統,勿以太平而忘武備。”也就是說,此等功績皆憑借騎射之功。如今蒙上天眷顧,大業底定,雖已天下一統,亦不可因太平而疏怠武備,當愈加勤習弓馬,務造精良。此后滿洲官民,切勿沉湎于嬉戲,勿為絲竹之音所惑,若有違者,立即押送法司治罪。但是,滿洲貴族怠于騎射、貪于奢逸之風有增無減。康熙帝即位之后,三藩叛亂,在清廷面臨國家生死攸關之際,滿洲官兵在戰場上仍畏葸不前,貪生怕死。康熙帝鑒于此,自三藩底定之后,在塞外設立木蘭圍場,通過圍獵保持八旗官兵勇敢尚武的戰斗精神,從而達到“凜天戒,鑒前車,察民瘼,備邊防,合內外之心,成鞏固之業,習勞苦之役,懲晏安之懷”的特殊目的[2]。
2 木蘭行圍
清代木蘭圍場位于內蒙古昭烏達、卓索圖、錫林郭勒三盟與察哈爾蒙古東西四旗的接壤處,“其地周一千三百余里,南北二百余里,東西三百余里。”位于漠南蒙古心腹要地,北可扼控蒙古諸部,南能拱衛京師畿輔,是中原地區和蒙古草原的咽喉要道。其間林深木秀,水草豐饒,恰如康熙皇帝于《賦得帳殿郁崔嵬》中所繪之景:“鹿鳴秋草盛,人喜菊花香。”木蘭圍場既是八旗軍隊厲兵秣馬之地,也是自然天成的狩獵之所。正如詩中云:“朝家重習武,靈囿成自天。”
清代圍獵活動組織縝密,紀律嚴苛,于行圍打獵期間,任何違背行圍規制之舉,皆嚴懲不貸。名義上雖為行獵,實則為操演軍事。因此,每次圍獵,都在森嚴軍法的規范下開展。就像康熙帝所說,圍獵“旨在講武,與行兵無異,校獵紀律自當嚴明”。行獵全程,軍隊紀律森嚴,彰顯出高度的秩序性和規范性。
每次狩獵先由管圍大臣率領隨圍士兵根據地形山勢,形成一個方圓數十里的包圍圈,然后逐漸由外向內合圍靠攏,達到“人并肩,馬并耳”的程度,把野獸牢牢地圍在包圍圈內。這時管圍大臣到皇帝居住的幔城請皇帝觀圍。皇帝登上看城觀看,一要看圍獵隊形及士氣,二要看圍內野獸的數量,倘若獵物過多,便會命令合圍士兵開一處缺口,放走部分野獸以保持生態平衡。之后,皇帝要先出獵行圍,隨從牽狗、架鷹,一邊輔助皇帝打獵,一邊行護衛職責。皇帝結束圍獵之后,便會返回看城。此間,他既要察看皇子王孫騎射之能,還要借狩獵來考核官吏,以其表現作為晉升依據。圍獵中表現英勇者給予封賞;傷亡者會給予豐厚的撫恤;至于懦弱之輩,則依例嚴懲不貸。因此,參加圍獵的人員個個奮勇當先,不敢懈怠。其全程如同兩軍激戰,震撼人心。“萬幕拱黃城, 千山繞御營。朝家修武備, 藩部喻衷誠。”這正是“木蘭秋狝”的雄渾寫照[3]。
3 秋狝睿鑒
木蘭秋狝于清代歷史舞臺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它巧妙地維系了清朝八旗的騎射傳統,確保了八旗戰斗力的持續,同時對蒙古等邊疆地區的穩定與融合發揮了重要作用,甚至成為撬動大清王朝歷史軌跡的關鍵支點,左右其發展走向。
3.1 習武木蘭
康熙皇帝多次提出:“圍獵以講武事,必不可廢。”在木蘭行圍籌備、狩獵和宴賞過程中,訓練八旗官兵長途跋涉、吃苦耐勞、嫻習弓馬、嚴守紀律的素質,培養八旗官兵行軍野戰、摧鋒挫銳、協同配合、攻擊取勝的能力。康熙四十三年,他諭令大學士:“今天下太平,海內無事,然兵可百年不用,而不可一日無備。”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在避暑山莊談及北巡秋狝的軍事價值時指出:昔日有臣僚奏稱,每年行圍口外,致軍士勞頓,懇請罷止。卻不知太平歲久,亦不可輕忽武備。昔噶爾丹破喀爾喀且犯我內地扎薩克,直逼烏蘭布通,朕親率大軍征伐,噶爾丹遁逃;后其復擾克魯倫,朕三路出師,于昭莫多將其蕩平。今策妄阿喇布坦無端犯我哈密,朕遣阿爾泰、巴爾庫爾兩路軍合擊,彼遂膽寒。竟遣策零敦多卜等潛往西藏劫掠,致寺廟傾頹,土伯特之地生靈涂炭。朕再發大兵驅之,救土伯特于危難。此皆因朕平日未敢忘戰,勤于演訓所致。若從昔日諫言,畏于勞頓,何能遠赴萬里之外靖邊著功?
乾隆帝也曾明確表示,“朕每年行圍射獵,旨在使官兵等精熟騎射,不至廢弛。”乾隆帝諭明秋稱與習武的關系,曰:“古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因田獵以講武事……”皇祖在位之際,出師征伐,所向披靡。皆因平日肄訓精熟,士卒勇銳。若廢騎射,滿洲兵騎射易生疏。皇祖出獵行圍,于軍政皆有益,且巡行口外撫蒙古藩屬,恩威并施,具懷遠謀略,關系重大,不可輕忽懈怠,因此當傳承其制,保我朝武備長盛、邦國永固。清軍圍獵中要求嚴格、紀律嚴明,因此,將士在臨戰時能風餐露宿、作戰嫻熟、毫不退縮。清朝前期的赫赫武功、穩定的政治局勢以及“康乾盛世”的出現,同“習武木蘭”的尚武風尚有著密切關系。
3.2 扶綏蒙古
清代學者魏源曾言:“我朝扶綏蒙古之典,以木蘭秋狝為最盛。”行圍期間,清帝與蒙古王公頻繁禮宴互動,宴席之上,滿蒙官員共飲,席間還進行“塞宴四事”等富有民族特色的活動,氣氛熱烈融洽。與此同時,清帝頻繁賞賜蒙古貴族豐厚財物。而在圍獵中,蒙古貴族親身感受到清王朝武力之強盛,當下在感激之余,無不畏威懷德,愿為清廷戍守邊疆。清廷通過木蘭秋狝的一系列活動,既揚威于外,展現雄厚國力,又聯誼于內,拉近滿蒙貴族關系。《清朝文獻通考》記載:“蒙古諸部,獻其牧地,以為至尊肄武合圍之所。秋時大狝,各王蕃扈從射獵,奔走恐后,畏威懷德,悉主悉臣。蓋于武示度之中,寓柔遠綏遠之略。”木蘭圍場撫綏蒙古的政策有效拉近了邊疆地區和中央政府的關系,對統一多民族國家的穩定有著重大意義。
3.3 開發塞北
木蘭行圍促進了塞外地區的經濟開發,在設置木蘭圍場之前,其狀況是:“伊古荒略之地。”自設置木蘭圍場后,首先是開墾荒地,移植水稻。康熙皇帝借北巡之機在蒙古地區積極推行以畜牧業為主、適當發展農業和貿易經營的方針,同時注意治安整頓,保護經濟成果,還在張家口等處修建糧倉,派人到塞外指導耕種。此外,每逢清帝舉行秋獵之時,引得內地及沿途各處商賈小販、諸般手藝人追隨行商。每當安營扎寨后,在行營周邊便會形成類似集市的場所,蒙古人謂之“那達慕”,此與內地集市、“騾馬大會”的性質相仿。清代的昭烏達盟、多倫、圍場、隆化、承德、古北口等地都是重要的貿易集散地。實際上,北巡和秋獵的路線構成了連接內地與蒙古地區的貿易通衢,有力地推動了蒙古地區的經濟發展。
4 歷史特點
在滿族的傳統生活模式里,弓箭文化有著深厚的底蘊和廣泛的影響力。可以說,清弓是維護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武備,亦是凸顯滿族狩獵文化及民族認同感、歸屬感的關鍵器物。木蘭秋狝的興起與發展,根源在于滿族傳統狩獵文化的有力驅動。然而,隨著社會的演進,木蘭秋狝逐漸擁有了全新的文化意韻。
木蘭秋狝文化特色的形成,絕非單一因素使然,而是在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底色之上,深刻烙印著封建社會制度內在邏輯的諸多現實要素。回溯古代封建社會時期,漢族與少數民族政權皆以拱衛皇權為封建君主專制的圭臬,狩獵活動亦在這一政治生態中演進,逐漸與皇權政治的需求相互交融。木蘭秋狝自康熙朝發軔,綿延康、雍、乾三代,凡一百二十六載,彼時正值清朝國力鼎盛之際,其與皇家政權的密切聯系清晰可見。這一活動所蘊含的政治統御、軍事演練、經濟聯動等多元文化特征,本質上均服務于當時的政治格局與社會情境。正是憑借如此獨特的現實效應,木蘭秋狝才得以興盛發展,促進社會各方面的進步。從歷史脈絡審視,木蘭秋狝與清朝的國運起伏相依相存,清朝定鼎中原則秋狝興起,國勢強盛則秋狝繁榮,而一旦國運式微,秋狝亦隨之衰落。歸根結底,清代木蘭秋狝穩固了當時的社會政治,成為古代狩獵文化中極具時代特征的獨特篇章。
5 結語
弓箭文化作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關鍵構成,不僅孕育了中華民族的勇武精神,還展現出多民族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獨特魅力。木蘭秋狝作為清朝弓箭文化的生動體現,成為清朝歷史中不可忽視的關鍵印記。一方面,木蘭秋狝通過寓兵于狩、訓練八旗騎射,強化了對蒙古各部的掌控,有力促進北部邊疆綜合治理效能提升,達成了扶綏蒙古、鞏固大清統治的戰略目標。另一方面,清朝前期,木蘭秋狝以及針對蒙古各部的政策,促進了各民族之間的溝通往來與交融匯聚,有力地促進了華夏各民族向心力與凝聚力的提升,成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構建進程中不可或缺的關鍵助力。可以說,木蘭秋狝絕非僅局限于一項皇家狩獵活動,更是清朝維護統治、促進民族融合的重要政治舉措,其蘊含的弓箭文化也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引用
[1] 鋒暉.中華弓箭文化[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
[2] 那順把圖.清代滿族弓箭發展至研究[J].才智,2016(8):196.
[3] 劉丹婷.元明清射箭文化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15.
本文為2024年度河北省承德市社會科學發展研究課題“‘箭逐秋風過木蘭’——試論弓箭文化在木蘭秋狝中的體現及對清朝武備的影響”(20243015)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汪笑(1985—),女,河北承德人,本科,副研究員,就職于承德避暑山莊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