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單車

過了U形地，開始上陡坡，哥哥的背部濕透了，我趕緊跳下車，說：“哥哥，我幫你推！”哥哥瞅我一眼，抬腿瀟灑地下車，簡直帥呆了。

我殷勤備至，湊上前去給哥哥擦汗，央求著騎一騎?！拔抑粫缘貌热擒?，同學們都笑我，你就讓我試試吧?！笨斓狡马敚x家愈來愈近，哥哥就默許了。

我像打了雞血般亢奮，攥緊龍頭，先踏三角車緩行，然后迫不及待地跨過車身，彎腰奮力蹬車?？墒牵瑹o論我怎么使勁，始終提不起速度，回頭一看，哥哥騎跨而坐，垂著兩條腿替我保駕護航，焉能快起來？

我靈機一動，一驚一乍道：“哥哥，西瓜滾到地上碎了！”

哥哥果然中計，下車左右張望，問：“在哪里？”我哈哈大笑，兩腳發力，單車加速向前，把哥哥遠遠地甩在后面。

哥哥很生氣，邊追邊喊：“寶生，你慢點騎，注意安全，要下坡了……”

迎著涼爽的夏風，藍天白云，秧苗青青，小鳥飛掠上空，風光無限美好。我感到好愜意，正要大聲吶喊，突然從旁邊支路上晃出來一位銀發老人。我驚慌失措，雙手緊扳龍頭急剎車……

“完啦，出事啦，啊喲，啊喲——”我嚇得尖聲大叫，連人帶車摔在地上，西瓜骨碌碌地滾下溝渠。當我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躺在路邊的草地上，褲子破了洞，膝蓋出了血，渾身疼痛。單車壞了，哥哥鼓搗了半天也不能騎，就催我：“寶生，還愣著干嗎？快走啊?！?/p>

“人呢？”我問哥哥。“什么人啊？你是腦子摔壞了吧，快走啊，到街上修車去！”哥哥說完推車就走，風風火火。我顧不得疼痛，趕緊爬起來，一拐一扭地跟上去?！案绺?，分明有個爺爺，可能撞著了?！蔽矣行┖ε?，兩股戰戰?！皼]看到啊，下午兩點半我要考試呢，耽誤不得！”哥哥不容置喙。

哥哥高考落榜后還想復讀再戰，無奈家里供不起，不得不放棄上大學的念頭。他在水泥廠礦山車間做臨時工，裝卸搬運土石，每天忙得像陀螺。廠子距家十多里，哥哥每天步行上下班，奮斗半年買了這輛車，平素把它當寶貝，我摸一下都不行。

恰逢包裝車間招合同工，哥哥有高中文化，干活吃得苦，深得領導賞識，就給了他一個名額。早些日子，哥哥已通過面試，只要筆試合格，就能成為一名正式工人了。全家人都替他高興呢。

正是中午，溫度特高，路上無車輛行人。我怯怯地扯著哥哥衣角，“哥哥，要是有人看見……”

“啰里啰唆，都怪你，閉嘴！”哥哥樣子很兇惡，嚇得我不敢吭聲了。

下了長坡，轉過一道彎，哥哥的步子越來越慢了。好幾次，哥哥停滯不前，最后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寶生，咱們回去看看！”我嘴唇干裂，膝蓋好痛，實在走不動了，亦勉強跟隨。

到了出事地點，那陣勢可不得了。來了許多村民，把銀發老人圍在中間，嘰嘰喳喳地議論紛紛。“老韓，你怎么掉溝里了？摔著了嗎？”“看你滿臉血污，是不是車子撞的……”“車子呢？”老韓打了個嗝，不停地哼哼唧唧，突然坐直身子，瞪圓了眼睛，指著我說：“是他，就是他……”

眾人一股腦把我和哥哥團團圍住，一個壯漢還搶走了單車。“看他還是個小學生啊。”“這叫肇事逃逸，是要負全部責任的！”“走，到醫院檢查看看，住下來再說。”“旁邊的是哥哥吧，為什么不管呢？”

我哪見過這場面，嚇得眼淚嘩嘩。哥哥護住我，挺身而出：“對不起，是我撞的，我負責……”于是老韓被扶上單車，壯漢推著他前行，我和哥哥像犯人一樣被押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醫院走去。

我腸子都悔青了，如果沒來姐姐家多好啊。早稻成熟了，我們一家人齊上陣收割稻子，接著插晚稻秧苗。父親和哥哥是主力，我和母親當幫手，兩天內忙完“雙搶”。像往年一樣，我和哥哥馬不停蹄地奔赴姐姐家——她家有十多畝水田，“雙搶”如打仗，盼望我們支援。哥哥載著我到了姐姐家，姐姐姐夫求之不得，領著我和哥哥、兩個外甥，每天起早貪黑，搶收稻谷，趕插晚秧，連續干了好幾天。昨晚，家里托人捎來口訊，讓哥哥務必準時參加今天的筆試，這關系著哥哥的前程呢。清早，姐姐在單車車籃捆了兩個西瓜，我跳上車，揮手道別。孰料樂極生悲，中途遭遇車禍，把老韓送進了醫院……

黃昏，我和哥哥到家?！皩殗?，你錯過了考試，哎……”父親鐵青著臉。“單車呢？”母親問。哥哥低頭無語。我好愧疚，飯后就睡了。母親發現了我膝蓋的傷痕，追問發生了什么，我竹筒倒豆子般講出實情。父親半天沒吭聲，然后喃喃自語：“天意啊?！?/p>

次日，哥哥步行去水泥廠上班，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下午，人事科長把哥哥叫到了辦公室。原來，醫院那邊打電話到廠部，說陳寶國沒撞人，是老韓喝醉了酒，自個兒摔傷的，單車可以取走了。真相大白，廠里破例讓哥哥補考，招錄他為合同工，后來還轉了正。有一位姑娘愛上了哥哥，他們結婚生子，日子過得甜蜜又幸福。

哥哥在水泥廠干到退休，那輛單車留給了我。

劉向陽：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協會員，湘潭市作協理事，龍城市作協副主席，北京小小說沙龍會員，《小小說月刊》簽約作家。出版小小說集《送爸媽一支玫瑰》。迄今已在《中國校園文學》《作家文摘》《啄木鳥》《湖南文學》《廣西文學》《山西文學》等省級以上報刊發表短篇小說、兒童文學、小小說300余篇，有作品入選初中、高中語文試題和各種微型小說年選。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