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李明聰

每個人都有心愿。有的人的心愿是遨游太空，有的人的心愿是登上珠穆朗瑪峰，有的人的心愿是寫下千古名篇，有的人的心愿是成為大富豪……而阿呆母親的心愿，僅僅是吃一個鹵雞爪而已。

俗話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千百年來，孝敬父母，是全人類共同崇尚的美德，更是中華民族優良的傳統。阿呆的母親今年七十九歲，患嚴重心衰七年，在生命行將結束之際，向家人們提出了最后一個心愿—想吃鹵雞爪。此時，她的全身器官已經衰竭，肚子僵硬，除了偶爾喝口水外，吃不下任何東西。她再三叮囑，雞爪只要母雞的，不要公雞的，因為吃了公雞身上的東西會引起痛風。

于是，為了滿足老人最后的心愿，家人們立即到鹵菜館去買鹵雞爪。但店老板說，雞爪是一批進來的，不分公雞的、母雞的，她也區分不來，單買母雞雞爪，她實在辦不到。家人們想想也是，便實話跟老人說了。阿呆的父親也語重心長地勸導妻子：“鹵菜店沒有專門的母雞雞爪賣，雞爪都是一批進的，誰也分不清是公的還是母的，要不就算了吧，不然吃了痛風難受。”阿呆的母親遲疑了一會兒，勉強應道：“好，那就不吃了。”雖然母親放棄了吃鹵雞爪的想法，但阿呆能明顯感受到母親的失落和無奈。

阿呆告訴我，他的母親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她的一生，也是異常艱辛的一生。他的母親出生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期，一輩子生活在偏遠農村，沒上過一天學。因生活所迫，十三歲就成了隊里掙工分的勞動力，二十歲嫁給阿呆的父親。當時，連住的房子都沒有，是在一個茅棚內舉行的結婚儀式。之后，與阿呆的父親通過兩年的努力，辛辛苦苦修了一棟木房子，并先后誕下兩兒兩女，共四個子女。

為了培育好子女，讓子女長大后成為社會有用之才，不再窩在山坳里受苦受累，她千方百計送子女們上學讀書。她和阿呆的父親沒日沒夜地在田間勞作，每年的收成在村子里是最高的。收割稻谷最忙碌的時候，為了趕工，她早上五點鐘就起床，先到田間割兩個小時的稻谷，然后回來做早餐。吃過早餐后，立即把竹席扛到一里外的曬谷坪，把前一天收割的稻谷全部挑去晾曬。下午六點，又要把曬好的稻谷全部挑回家，放進倉庫。晚上，面對當天收割的一堆堆稻谷，她用篩子進行篩選，然后用風車過濾，常常要忙碌到凌晨兩三點，每天晚上僅能睡上兩三個小時。

為了讓孩子們能按時交學費，阿呆的母親除了種地、種菜，每年還喂豬、喂雞、喂鴨、喂鵝，這些家禽長大了基本全部賣掉，只有過年過節時，才會殺只雞鴨，打打牙祭。最困難的那幾年，家里還喂了兩頭母豬，每頭豬每年產仔二至三次，每窩十多頭小豬仔。可以說，忙的時候，她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可就是這般繁忙，她還不忘教導兒女們要好好學習，要尊重長輩、孝敬老人，要多做好事，絕對不能去做壞事。她反復告誡子女：“好人有好報”“好人一生平安”“人在做，天在看，為人處世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總之，就是用最淺顯的話語，不厭其煩、苦口婆心地教育子女只能學好，不能學壞。

功夫不負有心人，阿呆兄妹四人，從小都勤奮好學、懂事乖巧，有三人考上了大學，成了國家干部，有了穩定的工作，讀書略差些的二姐，也嫁到了鎮上，吃穿不愁，有了好的歸宿。

當兒女們一個個成家立業，條件不再艱苦之時，阿呆的母親卻年事已高，還有了一身的病痛。阿呆的母親第一次到縣人民醫院住院檢查，醫生就告訴她，她有二十三種疾病。好在這些病大部分只是一些慢性病，除了折磨人，讓人痛苦，沒有生命之憂。但自從七年前檢查出了嚴重心衰病之后，阿呆的母親身體每況愈下，不但做不了體力活兒，連煮飯炒菜都難，身體一動就喘不上氣，只勉強能夠自理。

近兩年來，病情越發嚴重，即便在家里走動一下都異常困難，一天到晚，除了吃飯，就是坐著和躺著。前幾年，每年到縣人民醫院住院只有五六次。近兩年，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醫院度過。為此，很多人不解，紛紛問阿呆：“你的母親住院頻率這么高，這么燒錢，生活質量又這么差，為何還這么全力救治，值得嗎？”阿呆告訴他們，母親這一輩子是吃了苦的，她一生勤勤懇懇、樂于助人、與人為善，有一副菩薩心腸，只要能救治，哪怕只有一丁點兒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俗話說：“家有一老，猶有一寶。”父母在，家就在。在阿呆看來，能夠天天看到自己的父母，并且盡心盡力地好好照顧，在他們有生之年盡孝，是莫大的幸福。

小時候，阿呆就背誦過唐代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長大后，雖然成家立業，但在母親的眼里，阿呆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即便身患頑疾，母親在為人處世方面，也總少不了叮囑。不知為何，每次回到農村老家看望母親，或者每次聽到孩子們傳唱《世上只有媽媽好》這首歌謠，阿呆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這首古詩。尤其是看到母親病痛發作，那般痛苦而自己又無能為力，不能替她分擔，阿呆深感愧疚。于是，每到深夜，阿呆常常忍不住暗自流淚。

母親想吃鹵雞爪的事，雖然鹵菜店做了解釋，父親也已說服了母親，但不知怎的，阿呆的心里一直不能釋懷：母親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難道就不能滿足她嗎？

阿呆左思右想，忽然眼前一亮，終于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何不去買一只土母雞，讓鹵菜店把整只雞鹵好，雞爪、雞翅、雞肉全部都有，這不更好嗎？

阿呆同妻子一說，妻子也非常贊同，說：“為何你的腦瓜子這么靈活，我們這么愚笨呢？想來，還是我們不如你孝順的緣故。”妻子的一番話，讓阿呆倍感自豪。

第二天清早，阿呆就到集市上買了一只正宗的土母雞，宰殺清理干凈后，立即交給鹵菜店加工。其實，阿呆知道：母親病入膏肓，沒有牙齒，肚子脹痛，吃不下任何東西，她想吃鹵雞爪，無非就是想嘗嘗那股曾經令她嘴饞的鹵味罷了。中午，當阿呆將香噴噴的整盤鹵雞端到母親面前時，母親喜出望外，眼睛里閃爍著淚光。此時此刻，阿呆覺得有股暖流在全身流淌。家人們看著老人開心地拿著雞爪吸吮，都感到無比欣慰。

母親吃過鹵雞爪后，沒過多少日子就去世了。她走得很安詳，是帶著微笑走的。因為生前與人為善、樂于助人，阿呆的母親去世后，前來悼念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達五百多戶，刷新了該村紀錄，在當地傳為美談。

“霜殞蘆花淚濕衣，白頭無復倚柴扉。”母親走后，很長一段時間，阿呆都身處無限的悲痛之中，但每每想到，幫母親完成了最后一個心愿，心里總算有了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