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榮
夕陽西下,晚霞爛漫,裊裊炊煙從寺平古村綠樹圍裹的老屋升騰起,寧靜、純潔、輕盈、縹緲。這樣的畫面,幾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淡忘,如刀鐫斧鑿一樣鐫刻在腦海中。這畫面,我永遠不能忘記,也不愿忘記。
還有老家的柴灶臺,那清晰而模糊的模樣,如煙彌漫,溫暖縈繞在我的心頭。那紅紅的灶火,那裊裊的炊煙,就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離家久遠的孩子,滿含著辛酸和委屈,驀然找到了那條回家的路。
我家住寺平老家的上車門,房子是立本堂的側屋,面寬三間,南北貫通,兩端各有雙扇大門,中間隔有一個矩形的小天井。記憶中,全家七口人的飯菜茶水,就是在天井橫頭,用三塊重二十四斤磚圍成的地爐上燒煮的。
我上小學時,我爹就請來泥工,在親朋好友的幫忙下,從其順堂前的小土坡下挖來黃泥,建了兩間茅草屋,我們湯溪人叫茅鋪,用作廚房。廚房在我們湯溪叫鑊前,里面必有灶臺,土話叫鑊頭。當年我家人口多,在廚房有一大一小兩個柴灶,大柴灶是我爹自己打的泥磚,請泥匠壘造而成。
大柴灶為兩口大鑊的雙眼灶,一口叫兩尺六,另一口更大的叫三尺兩,主要用來煮豬食,在過年過節做豆腐時,也用來煮豆漿。小柴灶相比就簡單多了,為了節省柴火,娘平時就用小灶臺上的小鐵鑊炒菜。一間廚房,三只鐵鍋端坐在灶臺上,日映朝霞,夜煮星辰。
每當夕陽西下,房前屋后升騰著一縷縷青煙,整個村落被包裹在煙霧之中。
娘常說:“男人看鋤頭,女人看鑊頭。”她很看重并不闊綽的灶間廚房,在靠墻的灶邊放置一只儲滿水的水缸,在上面放置一塊木板,在木板上可以切菜。把廚房中的鑊頭、水缸、碗隔櫥和缽頭架四大件擺放得井然有序。三尺灶臺是我娘一生都離不開的舞臺,在裊裊炊煙和氤氳熱氣中,養大一個又一個孩子。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柴灶臺不滅的煙火點亮了一家人心中的期待與渴望。娘總是把被煙熏火燎染成了黑黝黝的炊具拾掇得干干凈凈,木紋清晰锃亮。小時候,總是在娘用竹笊籬撈飯的聲中醒來,還未睜開惺忪的睡眼,先聞到了廚房里飄出的番薯粥的香味。傍晚,晚霞燃燒西邊的天際,炊煙升起,夕陽的余暉里輕煙若霧,隨風飄拂,宛若對晚歸家人溫暖的召喚。
農忙時,全家大小都去田畈干活兒,娘就開始做灰塘菜,是用菜壇里備著的干蘿卜絲(片)、咸菜等,浸泡一下,裝入陶制的小缽頭里,再放一點兒肉,把缽頭加上陶蓋后,埋入炭灰中,再撒上谷殼,慢慢把菜燴熟。中飯時,全家人勞作歸來,就不用再炒菜了,端上灰塘菜就可配飯,正如湯溪民諺所說“飯缽里,菜壇里”,灰塘菜香味撲鼻,口味極佳。
在農村長大的人,都熟悉那農家稻草苫的泥坯屋,更熟悉那每天升起來的縷縷炊煙。灶臺既是文明的象征,也是一個家族和一個家庭無形的凝聚力量,千百年來承載了人們太多的期盼與寄托。它不但在一席一宴中蘊藏著一方水土,更在一滋一味中融溢著萬般情懷。而我們所追求的幸福,就是能在鑊孔里燒著稻草或木柴,裊裊升騰的炊煙,永遠是游子夢里的向往,永遠是家人的召喚。這就是人間的煙火,民間的溫度,心中的牽掛。
如今,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展,柴灶臺雖然已與我們漸行漸遠,但草屋、柴灶、水桶擔鉤、木勺、花邊大飯碗、葫蘆瓢等,這些極具畫面感的生活場景和用具,每每憶起,心中便五味雜陳。還有湯溪老家的土菜和點心,更是根植在心底。
一口柴灶,曾燃起農家紅火的日子;而今,卻燃起了我們熾熱的鄉愁,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