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日常之眼

文夏麗檸

2018 年，日本演員樹木希林逝世，是枝裕和正在法國巴黎拍攝朱麗葉·比諾什主演的電影《真相》，無法回日本參加葬禮。樹木希林的女兒內田也哉子拜托是枝裕和越洋寫來悼詞，由樹木希林多年的搭檔、男演員橋爪功代讀。于是，就有了《還是得活在日常里啊》這本書附錄中的那篇悼詞。

或許礙于篇幅所限，是枝裕和認為悼詞無法向觀眾完整地呈現樹木希林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遂提筆整理他與樹木希林的六次對談，作為一本完整的作品出版。正如他在本書結尾所說，“也許這本書對我而言，就是一本已經不可能寄達的‘情書’吧。”

在對談中，是枝與樹木聊到她的演藝之路乃至塑造的角色，樹木希林說，自己的演藝事業是從扮演女傭和服務員開始的，好像沒演過什么“大角色”，別說歷史名人，甚至連銀幕上的闊太太都沒演過。如果真的細數，《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里的秀子算是個“大人物”吧。畢竟，熊谷守一是日本西洋畫的代表人物。可是，電影拍攝的是畫家隱居在東京小院的生活，表現的都是樸實無華的生活形象。

四季變換的日常，仿佛為樹木希林飾演的角色之間打通了一條密徑。從熊谷守一與秀子相對而坐的小院，觀眾在腦海里便可以將鏡頭延伸至《小偷家族》里逼仄的院子，一家毫無血緣關系的人，圍繞在樹木希林飾演的初枝膝前，相互依偎，抬頭觀賞天空的煙火。正如導演沖田修一想在影片中表達的熊谷守一的價值觀：那些我們在生命里能夠捕捉到的樂趣，并非金錢可以購買。然而，到了是枝裕和導演眼里轉換成了：并非所有的相親相愛，都來自血緣關系的紐帶。

樹木希林參演那么多電影，無論女主角還是女配角，她都始終如一地忠于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獲得的感知，將那些電影中不起眼的尋常人準確地表現出來。就像是枝裕和稱贊她在《比海更深》中在阿部寬身后提著拖鞋跟上去的表演，“那腰彎得太妙了……”

日本電影界稱樹木希林是昭和時代的怪演員、平成時代的名演員。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對電影與表演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與表達方式。她評價是枝裕和的電影：是枝導演的品位就體現在，不是現在那些電影和電視劇，都是用“出事了、又出事了”堆砌起來的。人世間就建立在平淡無奇的日常上，而這才是人世間的魅力所在。另外，關于表演藝術，她有不少心得，比如“擅長栽跟頭”是好演員的必要條件；能邊吃東西邊說臺詞也是好演員的必要條件。正是因為她的這些觀點，是枝裕和才用“投契”來形容兩人之間的關系。演員不僅要懂得導演要什么，還要有能力為導演的需求“畫龍點睛”。這樣，好戲才能上演。

論容貌，樹木希林或許稱不上美人。但她身上有種獨特魅力，恰恰反映在眼睛里。她的女兒內田也哉子以“四只眼睛”為題，為本書撰寫了特稿，她寫道：“樹木希林其人，一如她的眼睛”“是枝裕和其人，一如他的眼睛”“四目相交，堪稱事件”。

一個人的眼睛能夠展開自己的心靈。樹木希林的眼里總是帶著笑意，帶著她對生活的熱愛，帶著她對世界的看法，帶著她命運的不屈，帶著她對日常的感知。

“我的花開并不美好，但在花落時分，我還是想去往一個更美好的地方。”這是樹木希林最愛的短歌。她演繹的那么多好角色，也讓我們懂得了，平凡的我們，擁有的才是了不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