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瘋

丁運山

大憨從村主任家出來，低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像是一只快要渴死的蝸牛——尋找不到水源。

這宅基地早就申請了，大憨找過村主任幾次，可村主任每次都說還在研究中。到底在研究什么，他始終悟不出其中的原因來。

婆娘說：“就你憨，什么事都不懂，別人的宅基地很快就能批下來，咱們的都拖一年了。”

大憨眼睛瞪著婆娘，囁嚅著嘴巴，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村主任說要研究，你懂什么！”

婆娘打住了，嘴里卻嘀咕道：“只會窩里橫，出門像個慫猴。”

大憨捏緊拳頭，婆娘只得閃開。

瞅著婆娘迎風擺柳地離去，大憨突然悟出了什么。

這天一大早，大憨提著前一天買來的煙酒，匆匆往村主任家里趕。來到村主任家門口時，見大門緊閉，索性坐在門檻石上，背靠著大門死等。過了一會兒，只覺背后猛一空，猝不及防地摔了個四仰八叉。

門開處，村主任瞅瞅他極為詫異，不禁往后退了兩步：“大憨，你這是搞什么鬼名堂？”

大憨慌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咧咧嘴說：“嘿嘿，是這樣的，主任，本來想敲您家的門，又怕吵您瞌睡。這是一點小意思。”

村主任說：“小意思是什么意思？大憨，還是為那宅基地的事兒？”

大憨說：“還能有啥事兒，都一年了，幫俺想想辦法唄。”說完又退到門外。

村主任生怕被人看見，趕緊讓大憨進屋，說：“不是不幫你，咱們這么大個村子，想要宅基地的人多著呢。秋伢家，老三叔家，還有梅婆家，不都沒批？你們這種情況，我只能是同情，上面的政策……唉，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大憨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樣吧，我再幫你問問，能不能早點批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呢，也別猴急。俗話說：‘唐僧取經——好事多磨。”

大憨聽了，沖著村主任連連點頭。可一眨眼的工夫，他還是一腦子的糨糊，又好像什么也沒弄明白。

“東西你拿回去，以后過來，空著手就行了。什么時候學會搞這一套？讓人看到多不好。”

村主任的話很得體，也很在理。大憨紅著臉，拿著東西走了。邊走路邊琢磨：“這事兒到底該咋整呢？”

大憨一到家，就倒在了床上。婆娘攆進去問他，他把剛才的事情復述了一遍。婆娘本想說他幾句，見他一臉苦瓜相，什么也沒說，拉開門出去了。

當天中午，大憨在家里喝了點酒，喝的是村主任沒有收下的那酒。平時很少沾酒的他一喝就上頭，一上頭就裝瘋罵人，婆娘也被他從家里攆了出來，讓左鄰右舍看了熱鬧。

村主任察覺到動靜，過來看個究竟。

“大憨今天咋回事，吃豹子膽了？”村主任問。

大憨把村主任的話當作耳旁風。他火趁風勢地指著婆娘的鼻子吼道：“別……別以為俺不知道你的底細，只是不想給……給你抖出來。”

婆娘一邊往后退一邊說：“還不快給我滾回去，盡在外面丟人現眼。”

“丟人的不……不是俺。俺告訴你，咱們村誰的底細俺不清楚？俺要是說……說出去的話，有你好看的。非讓你吃不了兜……兜著走。”

婆娘忍不住往大憨的手背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大憨，你再給我耍酒瘋試試。”

“試試就試試。哪天俺……俺一不高興，把事情捅……捅了出去，別以為就沒人管。”

村主任聽得云里霧里，指著大憨說：“別再吵了，要丟臉回家丟，行嗎？”

婆娘用手去捂大憨的嘴：“盡說胡話，小心我拿鞋底扇破你的臭嘴。”

大憨身子一轉，背對著婆娘，嘴里哼哼唧唧還在說個不停，婆娘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他拽回家。

蹲在墻角看熱鬧的幾個人在那兒小聲嘀咕，村主任說：“你們還沒看夠？說出去丟咱全村人的臉。該干啥干啥去，這有啥好看的！”

幾天后，大憨的宅基地批下來了，準建證是婆娘拿回來的。大憨捧著準建證憨笑道：“鋸響就有末。哼，誰沒有個尾巴！”

婆娘緊瞅著大憨，說：“秋伢家、老三叔和梅婆家今天也都拿到證了。”

大憨瞪大眼睛，面無表情地瞅著婆娘。

婆娘說：“你哪根筋長反了？以后出門咋有臉見人！”婆娘的聲音一下低了八度。

大憨說：“往后俺不再喝酒了，等房子上梁的那天，俺請村主任來家里，以茶代酒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