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瑜楨
本期關注
計量器具:栗氏量
歷史時期:春秋戰(zhàn)國
標準器是計量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產(chǎn)物,它的出現(xiàn)是計量體系得以建立的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在我國乃至世界計量史上,栗氏量(記載于《考工記》)是目前已知古籍中記載的最早的度量衡標準器。
《考工記》成書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一部記述當時手工業(yè)技術規(guī)范和制造工藝的百科全書。此書后來被收錄于《周禮》(原名《周官》)中。《周禮》包含“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等6篇內(nèi)容。西漢時期,因“冬官”篇佚失,河間獻王劉德便將《考工記》補入《周禮》。西漢劉歆校書編排時,將《周官》改名為《周禮》,故《考工記》又被稱為《周禮·考工記》。《考工記》被收入《周禮》成為儒家典籍的一部分之后,在我國古代廣泛流傳,成為當今學者研究我國科學技術史的重要對象。
一般認為,《考工記》是當時齊國官書,作者是齊國稷下學宮的學者,所記內(nèi)容反映了齊國工匠需要遵守的技術規(guī)范。《考工記》卷上的“栗氏量”條記載了當時齊國度量衡標準器的制作規(guī)范:
栗氏為量,改煎金錫則不耗,不耗然后權(quán)之,權(quán)之然后準之,準之然后量之,量之以為鬴。深尺,內(nèi)方尺而圜其外,其實一鬴;其臀一寸,其實一豆;其耳三寸,其實一升。重一鈞。其聲中黃鐘之宮。槩而不稅。其銘曰:“時文思索,允臻其極;嘉量既成,以觀四國;永啟厥后,茲器維則”。
這是關于栗氏量的原始記載。前半部分講的是該量器的制作工序,所謂“改煎金錫”中的“金”是指銅。銅與錫在一起合煉,得到的是青銅合金。“改煎”是指反復煎煉,目的是最大程度減少青銅合金中的雜質(zhì)。當煎煉到“不耗”,也就是已經(jīng)最大程度地去除了雜質(zhì),就可以“權(quán)之”,也就是稱出相應的重量,然后校準模具,將青銅熔液注入模具,標準器鬴就制成了。
需要指出的是,用青銅作為制作度量衡標準器的材料,是古人精心選擇的結(jié)果。青銅熔點低,硬度高,利于鑄造,便于保存,有其技術優(yōu)勢。《漢書·律歷志》記載了古人對之所以用青銅制作度量衡標準器的解釋:
凡律度量衡用銅者,名自名也, 所以同天下,齊風俗也。銅為物之至精,不為燥濕寒暑變其節(jié),不為風雨暴露改其形。
這是說,制作度量衡標準器用銅(青銅),有其社會文化涵義和技術涵義。就社會文化而言,銅諧音同,符合度量衡“同天下”之義;就技術標準而言,銅受熱脹冷縮影響小,不容易銹蝕,用它作為制作標準器的材料,能最大程度地使度量衡單位的標準保持不變。顯然,在古代條件下,青銅是鑄造度量衡標準器的最佳選擇。
接下去是關于鬴的形制。鬴是圓筒形容器,其內(nèi)部深1尺(約0.23 m),口徑正好內(nèi)接一個邊長為1尺的正方形,容積為1鬴(約58 L)。其底部開口向下,深1寸(約0.023 m),容積為1豆(約 3.6 L或5.8 L)。其左右耳深3寸(約0.069 m),容積為1升(約0.9 L或0.6 L)。鬴的整體質(zhì)量為1鈞(約7.5 kg),鈞是質(zhì)量單位。這意味著鬴不但是量器的標準,有深度和長度的規(guī)定,同時它還規(guī)定了質(zhì)量,所以它本身又是一個權(quán)重的標準。更令人驚奇的是,敲擊它還能發(fā)出黃鐘宮音,也就是說它還能作為音高標準使用。栗氏量能夠一器多用,保留了多個度量衡標準,是一個典型的復合標準器。在中國古代標準器的發(fā)展史中,復合標準器占據(jù)了主導地位。栗氏量就是這種復合標準器之鼻祖。
文中的“槩而不稅”則是說該量器很公平,但不是用來收稅的。換言之,它是一個標準器,其用途不在于收稅環(huán)節(jié)中的測量。該量器的銘文部分表明,該量器從設計上達到了至善至美,鑄造好以后,還被送到周邊國家巡回展示,以此啟迪后人,維護社會準則。
但對于栗氏量的確切形制,學界至今仍有不同意見。根據(jù)《考工記》“栗氏量”記載,該量器主體鬴可以內(nèi)接一個邊長為1尺的正方形,據(jù)此可以算出鬴的直徑為14.14寸(約0.33 m)。鬴的下方是開口向下的豆,豆深1寸,其口徑《考工記》未提,我們可根據(jù)豆與鬴的換算關系將其推算出來。《考工記》是齊國官書,顯然,栗氏量反映的是齊國的量制單位。《左傳·昭公三年》記載了齊國重臣晏嬰和晉國重臣叔向的對話,其中晏嬰提道:“齊舊四量:豆、區(qū)、釜、鐘。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則鐘。”也就是說,齊國國家量制的五個單位的進制關系為:4升=1豆,4豆=1區(qū),4區(qū)=1釜,10釜=1鐘。
釜和栗氏量的鬴可以認為是同一個單位。由此可知,1鬴=16豆。再加上已知鬴深1尺,豆深1寸,鬴的直徑為14.14寸,據(jù)此不難算出豆的直徑為11.18寸(約0.26m)。這樣,就能夠繪出栗氏量的大致結(jié)構(gòu)圖了。

圖1 戴震考證的栗氏量結(jié)構(gòu)示意圖
上述推算依據(jù)的是清代學者戴震的思路,我國計量史前輩學者吳承洛也持同樣觀點,但該觀點受到我國歷史學家陳夢家的挑戰(zhàn)。陳夢家認為,《考工記》說鬴深1尺,徑內(nèi)方尺而圜其外,也即徑、深各1尺。臀為豆,豆深1寸而不言徑,其徑必與鬴同。豆在鬴下,當為鬴之十分之一,而不會是十六分之一。兩耳為升,升亦當豆之十分之一。換言之,《考工記》反映的度量衡制度不是姜齊舊制,而應該是田齊立國后整頓度量衡制度形成的新制。我國度量衡史專家丘光明也支持陳夢家的觀點。她指出,漢代劉歆制作新莽嘉量時以栗氏量為樣板。栗氏量雖然無存,但可通過新莽嘉量來了解栗氏量的樣式。新莽嘉量主體斛和開口向下的斗,口徑就是一樣的。此外,從歷史承繼來說,從商鞅方升到新莽嘉量,其單位制度是一脈相承的,栗氏量不應該超越這一傳統(tǒng)。換言之,栗氏量的量制取十進制是合理的。
相比之下,筆者認為,陳夢家和丘光明的觀點更為合理。圖2是依據(jù)他們的認識繪制的栗氏量結(jié)構(gòu)示意圖,它可以作為我們了解栗氏量結(jié)構(gòu)的基本參考。

圖2 陳夢家考證的栗氏量結(jié)構(gòu)示意圖
由栗氏量開辟的復合型標準器為圓筒形,多量合一且全面顯示度、量、衡量值標準。經(jīng)劉歆發(fā)揚光大,栗氏量成為我國古代標準器設計的傳統(tǒng)。一直到清朝,乾隆皇帝在設計度量衡標準器時,還以之為模板,設計出方、圓兩種度量衡復合標準器——范銅鎏金,陳列于太和殿、乾清宮等重要場所。由此可見,由栗氏量開辟的復合標準器傳統(tǒng)在我國古代影響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