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溝進村路口有棵上百年的老棗樹。那天,幾個日軍和漢奸把姥爺綁在棗樹上,不僅僅是行刑示眾,殺一儆百,恐嚇抗日民眾,還有一箭雙雕的目的,只要有人營救就可能抓捕到與姥爺一起燒日軍飛機的戰友。
姥爺閉著眼睛,看樣子很疲勞,但心里是既放心又擔心。放心的是縣大隊提前安排,把他全家老少九口人都轉移到北鄉的根據地。擔心的是上級如果組織營救,掉進了敵人布好的口袋陣,那可就糟透了。“千萬可別來呀!”姥爺閉著眼在心里嘟囔著。突然,干裂的嘴唇碰到一只大碗,姥爺睜眼一看,是后街的二嬸子端一碗高粱面糊糊湊到姥爺嘴邊。“大鄉長,家里也沒啥吃的,我給你端了碗面糊糊,老不吃飯不行啊。”姥爺瞄一眼站崗的日軍說:“謝謝二嬸子,就你還敢給我送飯,我更不能吃這碗飯了。”二嬸子隱隱約約聽到姥爺肚子咕嚕嚕地叫,說:“到啥時候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得想法子活下去啊,俺們老百姓忘不了你的好。”
姥爺三十多歲就當鄉長,日軍來之前是,日軍來了后還是。為這,村里的人都明里暗里地罵他狗漢奸。他好像并不介意,仍然樂呵呵地為村里的事東奔西走。直到他被縣里的幾個日軍押送回村,人們才知道他偷偷領著縣大隊燒了日軍的幾架飛機。因掩護戰友撤退,他被趕來的幾個日軍和漢奸抓住了。
想到這里,二嬸子哭了,一邊拿著手帕給姥爺擦著臉上的血,一邊說:“俺全村的人都委屈你了。你怎么那么傻呢?總不能餓死吧?!”姥爺說:“落到他們手里,還能活命?二嬸子的好意我領了,這恩情只有來世再報了。要是喝了這碗面糊糊我就會連累你。”
十多年前的冬天,二嬸子和老娘從河南逃荒,一路來到這里,娘兒倆又餓又累,凍僵在村頭茅草屋里。姥爺發現后派人拿來熱湯熱飯,救活了兩條命,然后又給二嬸子找了現在的婆家。她比姥爺小十多歲,但按輩分姥爺得叫她二嬸子。
午時三刻就要行刑,幾個日軍和漢奸打著酒嗝,簇擁著一個叫青川的少佐走到棗樹底下。十里八鄉的群眾都圍了過來,個個都揪著心。姥爺在人群中看到了瑟瑟發抖的三啞巴。三啞巴是馬沙窩莊的孤兒,姥爺時常救濟他,他知道姥爺遇了大難,趕緊過來遠遠地看著。姥爺對青川喝道:“給我松綁!”“好嘞。”幾個日軍和漢奸馬上高興起來,以為姥爺終于回心轉意,答應說出八路軍的去向,讓他們有立功領賞的機會。
姥爺活動活動手腳,把頭上的氈帽,身上的棉袍、棉褲,腳上的棉鞋,都脫了下來,招手讓三啞巴過來。沒有日軍和漢奸的同意,三啞巴不敢過來。姥爺看了看幾個日軍和漢奸,為首的向三啞巴勾了勾手指 ,三啞巴才跑到姥爺跟前。姥爺說:“穿上吧,都歸你了,我到那邊不冷,穿不著了!以后好好種地,尋個媳婦成個家。”三啞巴點點頭,哽咽著把衣褲和棉鞋都穿上了。幾乎光著身子的姥爺走到日軍頭目青川面前說:“開始吧!”青川惱羞成怒,要把他再捆起來。姥爺輕蔑地說:“你們也太小看我了,我雖然官不到品,但也是一鄉之長,會怕死逃跑?”青川想了想,只好依了他,一揮手:“開路!”日軍便押著姥爺來到沙崗子的蘆葦邊上。看著新挖的土坑,姥爺說:“誰干的這操蛋活兒?我躺不開,再挖挖!”
幾個日軍只好讓兩個漢奸下去把坑挖大挖深。看到兩個漢奸哆哆嗦嗦地挖坑,姥爺跳下去搶過鐵锨說:“滾一邊去,媽的挖個坑都那么難,還想打敗八路軍,做夢吧!”坑挖得差不多了,姥爺喊了聲,“老少爺們給俺家里傳個信,今天就是我的忌日!”說完兩眼一閉躺在坑里,就像干活兒累了躺在田野上休憩的老農。
黃土落在姥爺的臉上。被悲憤和哀傷折磨的父老鄉親,按捺不住仇恨的怒火,紛紛攥緊拳頭。這時,一陣槍聲響起,幾個日軍和漢奸還沒來得及開槍,便倒地身亡。
【作者簡介】高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聊城市首批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紅豆》《海燕》《芒種》《當代小說》《山東文學》《時代文學》《小小說選刊》《小說選刊》等刊物并入選多種選本,曾獲山東省精神文明建設文藝精品工程獎等多種省級以上獎項。
責任編輯 練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