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樣的題材、熟悉的領域,智慧的主創隊伍不愿重復別人和重復自己,總是在尋求新的藝術表達方式。列入國家藝術基金2022年度大型舞臺劇和作品創作資助項目,由莫霞編劇、盧昂總導演、劉建寬作曲,浙江音樂學院師生共同演繹的原創現代越劇《霞姑,霞姑》,既充分尊重越劇的藝術規律賦予鮮明辨識度的越劇底色,又能融合傳統戲曲與現代藝術表現手法,生動講述楊開慧(霞姑)在革命道路上的成長歷程,成功地開啟了一種新的藝術探索方式。
一如劇作命名為《霞姑,霞姑》這樣,該劇以湖湘女杰楊開慧為中心人物,以楊開慧的情感流、意識流為敘事線索,圍繞周邊的人展開人物之間關系的建構。任何一方與楊開慧構成的都不是等量齊觀的對手戲份,而是根據劇情推進的需要“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在對丈夫、親人的愛戀中,與周邊人的交往中,保證楊開慧與他人構成一人到底的中心地位。
第一個建立在楊開慧與毛澤東之間的人物關系,從1927年秋收起義前夕最后一次別離開始,以別離、思念、尋夫、覺醒幾個回環式場景的營造凸顯了妻子的身份,傳達出對毛澤東熱烈的愛。第二是與戲中出現不多的毛岸英,是在母性驅使下于岸英生日那天回到家鄉,最終遭到敵人的圍捕。還有一個與歌隊的關系,這是一對虛實關系,是楊開慧與社會上各色人等關系的形象寫照。尤其是兩次登高的場景,前一次與毛澤東登黃鶴樓時站得高、看得遠的感慨,與后一次登臨監獄之樓后的領悟,形成一個感人肺腑的認同隱喻:“我與潤之,不只是關乎兒女私情的夫妻關系了。它牽連著黨的事業,關系著革命的脈搏。”“毛澤東有沒有人照顧,不會影響楊開慧今日之決定,因為楊開慧,不只是毛澤東的夫人!”“我也是紅旗下宣誓女黨員,我也是懸壺救國赤心懷。”生動詮釋了楊開慧從毛澤東妻子、毛岸英母親到真正共產黨員身份的轉化,從無限熾熱的“小我”愛情、親情,到對革命理想信仰的情感和主題的升華,形象地譜寫了共產黨人“舍小我成大我”的壯麗詩篇。楊開慧無疑是一位集妻子、母親、黨員于一體的偉大女性,既是現實生活中的普通女性又是革命戰爭時期的英雄斗士,既富有強烈的個人情感又具備革命者的理想信仰,是戲劇藝術家合力創造的“這一個”,彰顯了早期共產黨人的革命追求和人性光輝,以圣潔的人性之美,賦予作品燭照人心的力量。
該劇堅持守正創新,以越劇藝術本體為內核,發揮越劇長于抒情、以唱為主的特點,綜合運用其他藝術元素,共同完成對楊開慧主體形象的塑造和“越劇音樂詩劇”的藝術定位。全劇不僅沿用傳統越劇的樣式,而且用現代敘事手法走進人物的內心世界。劇作采用越劇男女合演的方式,從人物和劇情出發,將戲曲流派、程式融于人物塑造之中,借助越劇善于傾訴、抒情的表現手法,設置了楊開慧連續的唱段,既表現了楊開慧與周邊人社會關系的構建,同時以唱詞牽動劇情推進,呼應了劇作整體的回顧式倒敘結構,唱到之處即還原歷史場景。尤其是下篇“風云氣”中霞姑回憶起為人女、為人母、為人妻的那段唱段時,對親人、丈夫的柔情愛戀,即刻升華為對黨、對人民、對土地的無限眷戀,超越愛情,超越親情,超越生死,超越時空,“此際深情回首望,但只見漫天霞光照山崗”,越劇藝術壯美與柔美相得益彰的本體特征籠蓋全劇。
主創團隊還充分依托浙江音樂學院的學科、專業優勢,將越劇音樂進行音樂詩化的詠嘆與渲染,成功地將交響樂團用于越劇伴奏之中,并依靠浙音音樂劇表演方向學生善于歌舞的優勢,編排輕歌舞化的表演穿插其中。劇作還善于運用歌隊形式開展多樣的敘事。這是一部以歌隊為敘事主體的越劇,圍繞著楊開慧與毛澤東之間從平凡到非凡的情感主線,歌隊不僅敘述故事、扮演人物、模擬場景、抒發感情,甚至議論評品,屬于楊開慧立場、國民黨立場和客觀立場的三支歌隊,在劇情中跳進跳出、互相穿插、出入自如,將楊開慧與毛澤東之間彼此沒有真正交流過的書信、日記、詩詞等融合在一起,建立起一個源于歷史又超越歷史、開展歷史審視的空間,讓觀眾深入了解楊開慧短暫而光輝的一生,體悟到她熾熱的理想信仰與崇高的革命精神。該劇以對詩化意境的整體追求,體現了對越劇藝術審美韻致的堅守,以及在新時代語境中的藝術創新,尊古而不泥古,守正而不守舊,實現了傳統戲曲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對越劇敘事創新的探索,還體現在以多重倒敘結構方式,打破戲曲藝術線性敘事一線到底的套路,脫離對歷史和藝術既有邏輯的束縛,巧妙地重構藝術時空,還原多重歷史現場。由歌隊搭建起的劇作的敘事結構,解構了對楊開慧傳記式人物的書寫方式,勾勒出上篇“兒女情”、下篇“風云氣”的大的故事框架,尤其是三支歌隊在不同場景的出現,間斷了情節發展的連續性,打造了一個可以折疊并開展想象、思考、評判的大起大落的藝術空間,為倒敘結構的全面形成作了較為充分的鋪排。更為重要的是,該劇采用雙重的倒敘的結構方式,一是序幕和尾聲以毛澤東著名的《蝶戀花·答李淑一》前后呼應,全劇是從1957年5月“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的吟誦中,回望27年前1930年凜冬的板倉楊家開始的。二是由1930年楊開慧給毛澤東安靜寫信,再次倒敘1927年楊開慧與毛澤東的最后一次別離,1927年成為真正劇情的開始直到楊開慧壯烈獻身,全劇巧妙運用閃回插敘的形式,在別離、思念、尋夫、覺醒、被捕、犧牲等的每一個重要時間節點,反復采用倒敘方式,回憶楊開慧與丈夫毛澤東結合和并肩戰斗的歷程,跳躍回旋的時間線索散而不亂,極大地開拓了劇作的故事空間、情感空間和精神空間。
可以說,越劇《霞姑,霞姑》植根于越劇劇種本體特色,賡續戲曲傳統的血脈,又能從優秀文化中汲取營養,綜合運用各種藝術表現方式,這顯然是浙江音樂學院和戲劇藝術工作者的一次成功探索,為戲曲藝術的守正創新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作者為浙江旅游職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