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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軌跡

2024-04-29 00:00:00李一默
綠洲 2024年1期

1

1983年夏天,即我爹娶我娘的第二年,在我爺爺的安排下,我爹帶著挺著大肚子的我娘搬到了縣城北邊的移民村。那年,我爹剛滿二十歲,渾身力氣,卻沒啥正兒八經的營生。我爺爺搞來一輛二手三輪車,開始在縣城汽車站擺攤賣西瓜。初來乍到,我爹并不敢高聲叫賣,每日傍晚收攤時其他小商小販皆售賣一空,只有我爹的西瓜所剩不少。如此下去,虧本無疑,我爺爺知道我爹不是做生意的料,卻也不忍心送他進塔山煤礦承接父業。

某個黃昏,一個梳著中分的長發男人突然來到我爹攤位前,說瓜他全要了,要求我爹把瓜送到縣劇院。我爹高興壞了,把臉笑成一個大大的向日葵,跟在那人摩托車后,吹了一路口哨。之后每隔幾天,那人就來一次,我爹跟他漸漸熟絡起來,得知他叫儲建業,在縣劇院食堂負責采購,巧合的是,他家也在移民村。同年秋天,我哥林春宇出生,一周后儲建業兒子儲歌出生,兩家人都很高興,合辦酒席慶祝添丁之喜。

我出生時已經到了1989年。我的出生是我們整個家族的一件大事。據我爺爺回憶,我出生時的那個黃昏,天降大雨,雷聲一陣接著一陣滾過天邊,炸出巨大的赤色火焰。我娘躺在炕上,焦灼地等待著我。按理說,前有生我哥的經驗,產下我應該更為順暢才對。可事實并非如此。我始終不愿意出來,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讓事情變得容易。我娘臉色蒼白,額頭的汗珠被我爹擦掉又很快冒出來,她在痛苦地呻吟,我奶奶則端著熱水盆在地上走來走去,而我爹則不斷咒罵。眼見時機成熟,我握緊雙拳,蹬了蹬腿,最先擠出腦袋,很快,赤裸著來到了人間。又是兒子,我爹嘟囔了一句。我娘并沒搭理他,生產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想慶祝,更不想說話。顯而易見,我的出生明顯帶有偏執的秉性,我的嘴巴緊閉,雙拳緊握,儼然一副斗爭到底的模樣,全無順從之意。我爹以為我是個啞巴,使勁拍打我的屁股。我奶奶喊,慢點慢點。我爹不聽,一直拍打。我沒忍住,終于從嘴里擠出一聲哭叫。也僅僅是一聲。我爺爺已經從門外進來,躬身親我的臉,邊親邊笑,邊笑邊說,好小子,雨停了,日頭也出來了。我爺爺的胡茬硬扎扎的,鼻息中布滿了煙草的味道,讓我倍感親切。我爹跟著我爺爺的目光游走了好大一會,終于落在玻璃上的剪紙窗花上,那是一條盤云而臥的大蛇,與其說它是被晚霞的余暉點燃了,不如說它是被喚醒了,紅光熠熠,躍躍欲飛。當然,我娘后來告訴我,生我那天并未有大蛇入夢,也無別的什么巨獸,總而言之,并無異象。除了我時不時踢她的肚子讓她疼痛難忍,那段時間她睡眠還算平穩,只是覺得嘴里有些寡淡,就想吃點酸的,于是每頓飯我奶奶都會加入不少陳醋。

我出生前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幾乎都是我爺爺告訴我的,而我自己則沒什么記憶,好像它們從未發生,即便發生也是另一個人的故事,怎么說呢,似乎更接近于一段傳奇。大概七八歲或者再大一點的樣子,我才逐漸從流逝的時間之河中打撈出一些記憶的碎片。那個時候,我爹在汽車站旁盤了一個門面,賣蔬菜瓜果和堅果,供養兩個兒子上學,已經退休的爺爺就在店里幫忙,只是,多年在礦底挖煤,他的肺里早已吸入大量煤塵,再加上嗜煙如命,沒幾年他竟撒手西去了。

2

儲歌站在城墻上,用彈弓把一只麻雀從樹上打下來,我哥先跑過去,拎起它的兩條細腿。它的肚子被儲歌特意挑選的玻璃片劃開,嘴角也滲出血跡。它剛長出羽毛,褐色的毛中夾雜了一些細細的白。它還沒有徹底掌握飛翔的本領。這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把它埋了吧,我對我哥說。林春宇以輕蔑的眼神注視著我,說就不該帶你出來。我又說,把它埋進土里吧。我記得我爺爺有一次跟我說,他把一只剛死掉的黑狗埋進了土里。這次,不光是林春宇,儲歌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說,真沒意思,每次都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推了我一下,我險些跌倒。

林春宇沒動。他倆是一個陣營的,而我根本撼動不了,更不可能融入他們。我能被允許跟著他們玩耍,已經是他們給予我最大的恩賜。在我出生之前,他倆就已經建立了堅固的聯系,而我的出生,只可能進一步固化而不是摧毀這種聯系。正是我的出生,擾亂了原來的家庭秩序,我頂替了我哥,將他推上長子之位,在我家長子意味著謙讓和舍己,而以我哥的年紀,自然不懂這些。不過,他倒是從哥哥的身份中得到了一點權力,并以此對我發號施令。我出生的那天,盡管外面漫天大雨,他還是選擇與儲歌躲在城墻下,很晚才回家,甚至我出生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去儲歌家留宿。

我倆關系逐漸正常化,應該始于他去鹿城讀大學時。每隔幾天,他都要給家里打一個電話,跟我爹娘正說著,突然話鋒一轉,問,雷雷在干啥?躲在后面的我,在爹娘眼神的逼視下只能慌里慌張過來,喊他一聲哥。他儼然早已熟稔長兄角色,對我的學習問長問短,語氣溫柔,與他當年咋咋呼呼的樣子判若兩人。我只能含糊應對,然后找一個借口把電話重新交給我爹娘,跑到門后繼續偷聽。

可是,放暑假回來,他又不在家待著,簡單問候我幾句,草草交差那種,然后一趟又一趟往儲歌家的紙扎店跑。儲歌的態度其實有些冷淡,像打量陌生人那樣打量他,有一回我站在旁邊,早已察覺,使勁給他遞眼色。可他置之不理,或者說,他明知故犯。他就像多年后我從一本書上讀到的那個推著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后來,他真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堆石頭,煞有介事地給儲歌介紹,那是他從鹿城帶回來的。五顏六色的石頭并未激發出儲歌眼里的光,反而招來了他的厭煩。

儲歌低著頭,繼續做紙扎,那似乎是一只白鶴,橫躺在地面上,脖子和腿都極長,全身裹滿了被凌亂剪開的白紙,有的部位疏,有的部位密,儲歌正把一片片白紙粘在它的身上,讓它羽翼豐滿,更圓滾,更厚實。我哥蹲下身子,也拿起一片白紙,卻不知往哪里粘,只好把手懸在那里。他笨拙又努力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我。他把白紙往儲歌手邊移去,當然,儲歌并未搭理他。我哥從小練習舍己,自然不會將這點委屈放在眼里。他心生一計,從兜里拿出打火機,又從煙盒中搖出一支煙,啪一下就點著了,我都不知道我哥什么時候學會了抽煙,不過,這已無關緊要。儲歌終于看了他一眼,又用目光掃了一眼旁邊的金童玉女和搖錢樹,以及后面一大片花花綠綠的紙車紙房子,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哥見達到目的,笑著又點著一支煙,遞給儲歌,儲歌自然不接,從輪椅上欠起身子推我哥,這是下了逐客令,可儲歌的臉上肌肉似乎放松了,有一抹神秘的笑意匆匆劃過。我哥才不會動,將兩支煙齊齊叼在嘴里,閉著眼睛,緩緩吸,緩緩吐,煙霧很快環繞于他周圍。這是那個夏天最為動人的一幕,也是給我印象極為深刻的一幕,因為他抽煙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爺爺。

3

我爹在我爺爺去世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表現得極為正常,這讓我覺得我爺爺壓根就沒死,而是享福去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兩個陌生人來到我家,自稱是塔山煤礦人事部的,說要中斷我爺爺的退休金,特來調查。兩人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尋找我爺爺的痕跡。他們也許不會想到,煤礦的沒落不久就會到來。我爹對他們反客為主的態度沒有絲毫回應,原來他并未把我爺爺去世的消息告訴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風聲。既然我爺爺已死,確實也沒資格再領,我爹自知理虧,沉默著簽了字,送客閉門。我爹盯著床底我爺爺留下的木箱子,小心翼翼打開,防塵鏡,藍色工服,一個羊腿煙鍋,剩下都是嶄新的衣服,都沒穿過。

我爹被一張黑白照片吸引,巍峨雄壯的城墻下站著兩個精壯漢子,一個是我爺爺,另一個是我爺爺的弟弟,即我二爺爺。據傳,我二爺爺當年沿著晉商一路北上的路線,出殺虎口,進內蒙古,獨自謀生去了,后來竟然不知所蹤,總而言之,與我爺爺斷了聯系。我爺爺很少提及此事,多年前,他多次出口外找尋,終無下落,從此不提。

經過多年人世顛簸,我才有所領悟,我爺爺好像抽走了我爹的魂靈。我爹其實在我爺爺去世的那一天也死了,不過,幾十年后他才被埋葬。靠著開店,我爹供養兩個兒子上學根本沒多大壓力,可是,縣城里的水果店鋪越開越多,生意也越來越難做,我爹墨守成規,看不清形勢,對市場的種種變化不知變通。最糟糕的是,他染上了打麻將的惡習,經常撂下店鋪,跑到兩條街開外的麻將館去,一玩就是一整天。他的頭發開始掉落,腰上盤著好幾圈贅肉,走路連呼帶喘。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差,輸了錢回家,沖著我和我娘一通發火。那時候我讀初中,林春宇已經考上了鹿城的大學,接聽林春宇的電話似乎才能讓他心情好一點。

盡管如此,在埋葬我爺爺的那天,我爹似乎并沒有多么傷心,起碼看起來還算正常。不光我爹,林春宇也是如此。我還記得,林春宇讓儲歌打他幾下,以此激發他內心的悲傷情緒。可是,儲歌打完,林春宇不但沒哭,還咯咯咯笑了,這惹得儲歌也跟著笑了。

釘棺那夜,院子里響起嗩吶聲,吹者將嗩吶一會朝天,一會對著靈堂,吹得搖頭擺尾。我爺爺躺在狹窄的棺材里,被天藍色壽衣裹得嚴嚴實實,好像被人強行塞進里面,只露出一方小小的臉,說臉其實并不準確,應該是一張緊貼頭骨的疲沓又粗糙的薄皮。我不太相信這就是那個曾背著我爬城墻、帶我下河游泳、夏夜指給我滿天繁星的爺爺。在我的注視下,藏在壽衣里的爺爺還在一下一下變小,馬上要消失掉了,我趕緊大喊一聲,想要把他留住。我爹放下錘子瞧了我一眼,以為我受了什么刺激,他還讓林春宇把我帶到一邊去。隨著最后一記錘子落下,我爹口中喊出最后一聲“爹,躲釘”,棺材蓋吞掉了最后一絲亮光,我喊出最后一聲“爺爺”,就像平常的日子我喊他那樣,不過,這回是在心底喊的。這樣的呼喊,并不悲傷,在我那樣的年紀,并不清楚悲傷的含義,即便是我爹,也要再過一段時間才會感受到降落在身上的悲傷。

我爺爺之前跟我說過,人死后,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看著大地上的親人。那天后半夜,四野俱寂,天空幽藍深邃,群星閃爍,似乎都要掉進我的眼睛里。

4

儲歌家跟我家隔著兩條巷子,在我出生后,以及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哥經常去儲歌家留宿,我也去過幾回。儲建業個子很高,滿臉胡子,鼻梁堅挺,用我爺爺的話說,如此面相,祖上必是口外的。對此我不太清楚,不過他人很熱情奔放,每次我去,他都要招呼我吃水果,其實,那些水果就是從我家買的。他的老婆顧玉梅是縣劇院演員,主唱道情,既能扮演《金鐲玉環記》中的小生雷寶童,也能扮演《賣妙郎》中的青衣劉慧英,總而言之,各種行當信手拈來,抑揚頓挫,栩栩如生。當然,這些都是聽儲建業說的。他家墻上還掛了顧玉梅演出的劇照,后來,越來越少,直到一張不剩。顧玉梅極少在家里唱道情,也很少做家務,儲建業覺得,嗓子要養著,身子也要養著。這么說來,儲建業確實懂得疼老婆。

2000年前后,縣劇院由于經營困難,裁掉了一部分人,顧玉梅和其他幾個聘用人員正在其中。儲建業早就不干食堂采購了,他雇了幾個司機,專門開大車拉煤。儲建業腦子活,與人為善,混得風生水起。儲建業對顧玉梅說,就在家待著,我養你。顧玉梅剛開始還能待得住,時間一長就有些無聊了,開始在家唱道情,她不光一個人唱,還喊來幾個關系要好的姐妹,在院子里搭個簡易棚子,一唱就是一整天。她不光在家里唱,還去外面的城墻上唱,吸引來不少人圍觀。人到中年,顧玉梅的嗓子依然清亮,再高的音也能拿捏住,收放那叫一個恰如其分。因為玩耍的心態,所以顧玉梅比在舞臺上更加放得開。那么多年過去了,那些腔調和動作她是一樣都沒丟。后來,她們姐妹當中有人提議組個道情表演團,就叫玉梅道情團,在縣里鄉下巡回演出,肯定火爆。顧玉梅拉不下臉面,再者,儲建業也極力反對,玩玩還行,直接組團巡演,這不是跟縣劇院對著干嗎?當然,玉梅道情團也就是說說,顧玉梅姐妹幾個也就是玩玩,事實上,唱過一陣子,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她們就有些懶散懈怠了。

那個時候,城墻正被逐步納入縣文旅局統一管理,很快就被圈成景區,已經不允許人們私自上城墻,更別提上城墻表演了。當然,這自然不會難住我哥和儲歌那些孩子們。他們還是會偷偷爬上去。不過,我哥那時候在縣城一中復讀,前一年高考的失敗并沒有讓他氣餒,他似乎相信通過自己這一年的辛苦付出一定可以一擊即中,從此改變命運。雖然我哥多年貪玩落下太多功課,但憑著他的堅韌的意志力,終于敲開了一所大學的大門。不過,關于此事,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命運的眷顧。

5

多年后,我走出右衛縣去外地上大學,經常夢見移民村后的那道城墻。城墻乃后來所修,猶如一條巨龍,巍峨高大,彎彎繞繞,爬進縣城后莽莽蒼蒼的群山中。建縣之前它就已經橫亙在那里了,至于多久,我爺爺也說不清,只聽說最早始于秦始皇時期,中間歷經不少朝代,雨淋日曬,大風侵襲,大部分墻體毀棄,變成土塊消失在大地上,幾座無頂城樓隔山相望,串聯起早已消失的邊墻,整座城墻就像一條大蛇忽明忽滅。

小時候上城墻玩耍,它已恢復原貌,城樓加了頂,畫了畫,外面的飛檐上也掛了大銅鐘,那些斷裂的墻體也被一一砌起。墻體很高,我站在城墻下仰著脖子往上看,整片天空一分為二,疏星朗月,一層清冷的光打在墻上。在一些雜草叢生之處,城墻會矮一些,但要想爬上去難度還是不小。在很多個夜晚,我還是看見林春宇和儲歌踩倒雜草,小心翼翼攀磚上墻。每一塊墻磚就是一片蛇皮,光滑細膩,攀抓不得,只能一人踩另一人肩,合力上墻。我躲在不遠處,明月當空照,夜風吹樹梢,不時傳來幾聲鳥叫。一塊石子突然向鳥鳴處砸去,驚得幾只夜鳥亂飛亂撞。林春宇和儲歌的笑聲很快在夜空炸開,傳向黑暗中的深山。

后來,越來越多的孩子爬上城墻,組成陣營,占樓為王,互相對峙。他們用彈弓和石子作武器,在城墻上跑來跑去,喊聲震天。大人們也不怎么去管,在他們眼中,這不過就是一場孩子們的游戲。而儲歌正是在其中一次游戲中踩空,從城墻上掉了下去。悲劇必然會引起關注,正如痛苦會帶來反思。城墻周邊很快圍起一大圈鐵絲網,不允許人們靠近。就這樣,休整了一陣子,再次開放時城墻已經是一個收費的景區了。

儲歌呢,其實傷得并不嚴重,摔斷了腿,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又很快站起來,初始拄著拐杖,后來棄杖疾走,奔跑如飛,盡管如此,后來他還是習慣坐輪椅。儲歌也不愿意上學,一直待在家里,很少露面。我哥找過他幾回,他話極少,精神狀態也不好。隔閡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哥那陣兒初三畢業,成績還不差,本來打算去龍城讀高中,我爹已經托關系聯系了一所不錯的學校,后來我哥還是留在了縣一中,用他的話說,離家近,想回就能回。我爹一直沉迷于麻將,看到兒子能上高中,留在縣一中每個月還有一點補助,自然不會再說什么。我哥隔兩周,或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他去看望儲歌,儲歌幾乎不理,我哥的療救作用簡直就是杯水車薪。不過,我哥應該繼承了我爺爺的堅韌品格,并未因此而氣餒,有好幾次,我都看到儲歌跟著他重新登臨城墻。我哥從小受到不少冷落,早已練就了強大的免疫力,在很多事情上,他很有主見,冷靜果斷,完全就是我爺爺的做派。讀大學要離開縣城了,他本可以南下去龍城,最終還是北上去了口外的鹿城。

6

儲歌家搬離移民村的前一晚,我哥匆忙從鹿城趕了回來。鹿城距離我們縣300公里,我哥搭了一輛拉煤的大車,太陽剛剛收回了它暗紅色的尾巴,我哥就闖進了家門。他從上到下被一層黑色籠罩,好像他才是召喚夜晚的使者,攜帶著神秘和虛幻的雙重色彩,唯有背上的藍色書包凸顯出他的肉身,證明著他的現實身份。他從書包里拿出很多與儲歌有關的物件,彈弓,石頭,玻璃珠,紙元寶,還有一張兩人站在城墻上的合照。照片是多年前儲建業用新買的相機所拍,那時候還可以登上城墻,迎風狂奔,儲歌雙腿俱好,健步如飛。

我哥沉浸在往事中,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爹娘,包括我在內,也許一輩子都無法明白其中的感受。我哥一路顛簸回來,直奔儲歌家,卻沒看到儲歌,只看到顧玉梅坐在椅子上,招呼幾個壯漢往車上搬東西。好幾個大箱子,塞滿了五顏六色的戲服戲帽,還有鼓镲笙等樂器。顧玉梅每次看見我哥,總能看到多年前那場墜落事件,甚至看到儲歌身上災禍的來源,畢竟我哥當年也在城墻上奔跑,最終卻安然無恙。顧玉梅臉色冷冷的,多年前儲歌從城墻上掉下去,我哥奔跑著回家告訴她。顧玉梅在臺上表演,臺下烏壓壓一片人,再大的場面她都不會亂了陣腳。可是,我哥還未開口,她已猜出七八分,我哥話未說完,就像一群野馬從她心上狂奔而過,她驚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直用雙手拍大腿,停不下來。儲歌已經被儲建業抱著送去了醫院,她終于平靜下來,只要看向我哥,總是那種冷冰冰的表情。之后每次我哥去她家,她總是如此。我哥也沒看到儲建業,遠在鹿城的他不知道的是,儲建業其實消失有一段時間了,不過,除了儲歌,其他我哥一概不關心。

事實上,事情都是一環扣著一環,一個人的命運影響著另外一個人。時間再往前推,具體也說不清哪一天哪一時哪一刻,更說不清是誰突然打開了一個魔盒,總而言之,種種不如意就接踵而至了,不可扭轉。先是儲歌摔壞了雙腿,從此寡言少語不再去上學;再是煤礦日落西山,儲建業急于跳出困境轉戰建材行業,輕信于他人,幾輛大車換來的錢都被騙去,欠下一身的債務;縣劇院經營慘淡,顧玉梅的幾個老相識相繼離開劇院,為了賺錢,顧玉梅與她們組團在周邊縣域演出,冬天路面光滑,大篷車一頭栽進溝里,三死五傷,要不是顧玉梅坐在車斗里,結果真不好說。顧玉梅命大,只擦破一點皮,后來,她們仍坐著大篷車四處演出,唱的早已不是道情,道情少有人看,掙不下幾個錢,唱的是紅白喜事上的應景曲兒,主人家要求什么,她們就唱什么,總之要把氣氛搞好,該笑就笑,該哭就哭。顧玉梅的嗓子也不再清亮了,變得低沉,甚至有一點點沙啞,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在高音處突然發力。有一回,正在唱《難活不過人想人》的顧玉梅突然哭出了聲,好像躺著的是她的親人。顧玉梅唱腔變哭腔,一聲一聲低下去,就像落在她頭上身上的雪花那樣,終止于無聲無息。后來,她一寸一寸跪下去,沉沉磕了一個頭,然后才把掉在地上的話筒撿起來。從此,顧玉梅開始接哭活,再后來,有人轉讓紙扎店,她也索性接了過來。

當然,這些都是幾個月之后的事情了,當時無人知曉更無法預測。我只記得,那是我哥剛剛踏入大學校門的九月,一個天氣突然轉涼的夜晚,我哥又重返儲歌家,他試圖再做點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我跟著我爹也去了。東西全部搬上去,車還沒裝滿,儲歌家確實也沒啥值錢的東西了,每隔一段時間,債主們都會上門掃蕩一回。顧玉梅坐在大門口的馬扎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頭頂一盞巨大的院燈,灑下無數燦燦黃光,潑了顧玉梅滿身金黃的顏料,她儼然黃金塑身。我爹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搖出一支,給顧玉梅遞過去,顧玉梅叼在嘴里,我爹又把打火機湊上去,啪一下,一束火焰從虛無中誕生,火舌舔了一下煙頭,顧玉梅狠狠吸一口,連續吸了好幾口,嘴上就像叼了一朵越來越明亮的梅花。

我爹不善言辭,一直沉默著。我爺爺當年對我爹說,小儲對你有大恩。這一點,我爹自然知道,也一直銘記于心。儲建業家出事,我爹幫過幾回,出錢又出力,只因能力有限,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再者,儲建業要強,寧愿自己承受也不想麻煩旁人。我爹于是作罷,不過心中仍然愧疚。當我哥一次又一次去找儲歌,我爹非但不阻止,還盡可能給他創造條件。這次我哥能回來,正是因為我爹。我爹大概希望借助此種方式,以減輕他心中的愧疚感,雖說自私倒也不是不可理解。人到中年,各有家事,早無多余身心應付其他。儲建業明白這一點,世事變遷,很多關系再難回到從前,儲建業早已看開,也勸我爹看開。從這一點來看,儲建業依然還是那個儲建業。

7

我出生那年,我爺爺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楊樹,打我記事起,每年夏天的夜晚,一家人總會坐在樹下納涼。夏夜的天空干凈無比,一輪明月冉冉升起,掛在樹梢,無數顆星星立即回應,以某種規則和圖案,組成斑斕璀璨的星群,如一雙雙眼睛,與我對視。我小時候以為它們很近,抬頭可見,伸手可摘。后來才知道它們很遠很遠,遠得我用漫長的一生都無法抵達。夜色籠罩大地,很多時候大家都不說一句話,任由夜風拂過臉頰,爬上樹梢,把月亮擦拭得更加澄澈清明。這個時候,我爺爺總會從涼席上坐起來,點一支煙,還未抽盡,又往嘴里塞一支,悠悠吸,悠悠吐,跟我們開幾句玩笑話。肉眼可見的星星極其有限,更多的星星咱們是看不見的,它們就在天上自由穿梭呢,我爺爺笑著說。我爺爺說著,還不忘摸摸我的腦袋。又是一陣風,楊樹葉窸窣窸窣響,驚起一只夜鳥。看,看,說不定有一顆星星剛好落在了樹上,星星降落的時候,也是悲傷到來的時候。我哥才不相信,拍拍屁股站起來隨著我爹娘進了屋,只有我盯著黑暗中的楊樹,希冀從中找到一團明亮的火焰。可是,除了婆娑的樹影搖落下滿地白光,別的我也沒看到。也許,它早已變成了一片樹葉,或者,一截月光。

在儲歌家搬離移民村的那個夜晚,地上人們不語,天上眾星沉默。有一顆流星從天際劃過。我哥站在儲歌家大門口,目送大篷車消失在小巷盡頭。他把目光收回來,掃蕩著儲歌家空洞的院子,久久不愿離開。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爺爺的話,我哥的身體肯定正承受著無數星星的撞擊和穿透。

我爹沒有立即讓我哥回家,而是一直陪著他。那一刻,我才從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爺爺的一點影子。可是,沒過多久,我爹又跟從前一樣。唯有悲傷的時刻,我們一家人才會站在一起。不過,這樣也好,我爹的這種不管不問給了我充分的自由。我的小學初中高中就像流水一樣順了下來,及至高考結束填報志愿,我詢問我爹的意見時,與我哥當年自己填報歷史專業一樣,我爹也把選擇權交給了我。在那個分數未出就要提前填報學校和專業的年代,我糾結到填報志愿的最后截止時刻,終于聽從自己的內心,寫下無一人愿意選擇的天文專業。就像我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堅定地認為,我不凡的出生一定意味著什么,我生命中那些重大的時刻,連同那些極其細微的小事都會被涂抹上一層不可描述的神秘色彩,從而改變命運的軌跡。寫下志愿的那一刻,我仍相信這一點。

8

我的大學是在龍城讀的。當初填報志愿時,已經定居鹿城的我哥建議我去鹿城,用他的話說,兄弟在一塊,有個照應。我不是沒想過,但天文專業所限,鹿城不好報,龍城畢竟是省會城市,選擇眾多。但等我真正走進大學,才意識到并非那么回事兒,大學課程包括大學數學、大學物理、理論力學、電動力學、實體天體物理等,而我的數學和物理極差,學了一年,很是吃力,而我又特別注重心理體驗和感受。

我把困惑告訴我哥,他在電話里笑著說,開弓沒有回頭箭。過了一會,他又說,別太局限,可以換個專業試試,很多時候并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當年他可不是這樣的。他還以自己為例,說,雖然他學的是歷史,現在史地政三門課他都可以教。萬物混沌,一切融會貫通,他話鋒一轉,說當初讓你來鹿城你不來,后悔了吧?我心想,這跟去不去鹿城有什么關系?再者,除了你在那,鹿城有什么好的?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我哥去鹿城的原因,直到那年夏天的暑假我去鹿城,我哥拿出那張黑白照片,我才隱約明白,我哥一直在尋找家族的足跡。我說,怎么能確定二爺爺在鹿城?我哥嘴里叼著兩支煙,慢慢悠悠吞吐。我不知道,我哥說,爺爺入土都多少年了,不好說。他又說,但總要嘗試不是?他把煙吐出去,過了一會,突然說,你猜那天我碰到誰了?我搖頭。儲建業,我哥說,好久沒看見他了,差點沒認出來。他怎么會在這兒?他開大車,全國各地跑,我哥說,要不去看看?

鹿城市中心有一個公園,公園內還養著梅花鹿,公園一側,路邊攤各種叫賣聲,雜亂入耳。我突然想起我爺爺說過,儲建業祖上好像口外的。有一年放假回縣城,我爹跟我,還帶著一大堆水果去了儲建業家。儲建業看上去絕非我想象中那樣,說他東山再起好像不恰當,但確實還清了債務。儲建業重新開大車,拉的不是煤,是縣城的土特產,運往全國各地。儲歌也愿意跟著儲建業跑車,他之前不搭理我哥,只是不想面對過去。而顧玉梅的大篷車和紙扎店,幾乎包攬了縣城的紅白喜事。那天回家,我爹跟我說,沒想到他狀態這么好,我當年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是這樣。

我哥已經忘記了當時看見儲建業的具體位置。好像找到與否都沒多大意義。暮色又一次籠罩大地,我和我哥隨便找了一個涼亭,蹲坐在臺階上,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突然,有一白發老者向我倆走來,他連鬢白胡子,長臉,灰色長衫,看起來特別瘦弱。我似乎看到了我爺爺的影子。我哥已經從懷中掏出照片,看也不看遞給我,讓我仔細辨認是不是二爺爺。他則站起來迎上去。照片中我二爺爺才不過二十來歲。我哥大概相信,他已經記住了他年輕的樣子,也一定能夠認出他年老的面容。我越看越覺得不是。我哥扶著老者坐在臺階上,我總覺得他是街頭乞討那種,混口飯吃,于是掏錢想將其打發。他不要,從袖口摸出一個木盒子,讓我倆猜盒子里有什么。見我哥猶豫,他說,又沒啥損失,放心大膽猜。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說盒子里有照片。老者笑笑,打開盒子,是個相框。老者拿出相框,合上盒子。再猜,他兩眼深黑,仿佛要把我和我哥吸進去。石頭,這回是我哥說的。他打開盒子,果然是一塊五顏六色的石頭。我猛然意識到什么,這種類似于騙局或魔術的游戲也只能是玩玩而已,我拉起我哥要走。老者卻笑了,說,讓我來猜。他把盒子遞給我。那不過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木盒子,卻很重,不知歷經了多少年代,盒蓋處早已磨得光滑。總要嘗試不是?我哥說。我走遠,背過身,把我二爺爺的照片放進去。老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待我走近,才睜開眼睛,低聲說,盒子里有一只麻雀。我打開盒子,卻沒看見照片,那唯一能證明我二爺爺存在的照片,好像被盒子吞掉了。盒子空空,里面什么也沒有。老者仍然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良久,先是一陣嘰嘰喳喳,很快,一只灰頭黃嘴的麻雀,撲騰著翅膀,從盒子里起飛,很快消失于夜空之中。

責任編輯蔡淼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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