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雞叫聲此起彼伏,轟隆的“爬地龍”從村尾響到了村頭,又惹起一陣狗叫。村子里的大部分人一天就這樣拉開序幕。像我這樣的一小部分人,則是凌晨三點四十起床,四點到菜地和父親一起去摘菜。借著天邊猶存殘月的淡光,開著“爬地龍”去集市賣菜。
元謀冬天夜里的冷就像人們印象里南方的軟糯那樣。初覺得,這冷沒什么殺傷力,慢慢地是能浸入骨子里的冷。南方的冬天和春天一樣樹都是不會落葉的綠色,但是元謀這邊冬天少雨,導致山上都是趁著夏秋雨多瘋長的茅草枯黃的尸身。漫山的黃中偶見幾棵瘦弱小樹散發著點點綠光。路邊的行道樹讓人感覺是蒙著一層灰的蒼綠。我想,冬天總是看著這樣死氣沉沉的綠,缺乏了生機與活力。商販們總愛給蔬菜灑水保持它的新鮮,點點水珠掛綠葉,水珠的散光放亮了蔬菜的綠,也使綠色變得柔和,這蒼翠欲滴的綠怎能不讓人愛呢?所以冬天里的蔬菜很暢銷。
在縣城,蔬菜里最好賣的是豌豆尖,豌豆尖的肥嫩決定著它的質量。想要得到好的豌豆尖,不僅要種好豌豆讓它肥,而且采摘時間很講究,因為它的采摘時間關系到了它的嫩。頭天晚上采摘好的豌豆尖準備第二天一早拿去賣,即使晚上給它澆水讓它在竹籃里放一晚,表面上看著很新鮮,但是懂行的人一摸豌豆尖的底部就知道了這不是質量最好的豌豆尖。因為豌豆尖在這漫漫長夜中,它會自己分泌汁液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底部摸起來就有點硬而顯老。凌晨現掐的豌豆尖才是最嫩的,并且能賣上最好的價格。
凌晨現掐的豌豆尖總能比頭天晚上摘的價格高兩塊錢左右,為了多賺這幾塊錢,父親和我總是趁著月色去采摘豌豆尖。豌豆尖的生長周期很快,一周大概能采摘三四次,但它每次的產量并不高。豌豆的植株很矮,大概只有四十厘米左右就可以采摘它藤頂部上的嫩芽了。如果它長得太高它的分枝會變少進而嫩芽就會變少。冬天氣溫低豌豆生長緩慢,它的尖不容易老。種地的樂趣或許就在于這些經驗積累帶來的成就感。我曾后悔讀大學選專業時沒選農學類的,但想想“一山不容二虎”,家里已經有父親這樣一位農學專家也就夠了。而且我的種地經驗大都來自父親的口口相授。有句俗話說,甭管是多富貴的人,往上翻幾輩都是種地的。中國的農耕文化在這口口相授、輩輩相傳中不斷發展壯大,熠熠生輝。所以怎么能說農民沒文化呢?
小縣城里最熱鬧的地方當屬菜市場了。小販的吆喝聲,行人的說話聲,吵吵嚷嚷籠罩著整個菜市場。幸虧我和父親來得早,找了個地方,放下竹筐開始賣豌豆尖。帶著露珠的豌豆尖一擺出來就吸引了一個顧客。看那顧客拿著記事簿和一支筆,我知道大生意來了。飯店采買量大而且是要記賬的。他中年發福的大肚子比他的腳先到了竹筐前,我都怕他彎不下腰來看豌豆尖。是我想多了,因為他是蹲下來看豌豆尖的。他很中意我家的豌豆尖,但是覺得價格太貴了,壓縮了他的利潤。在多次講價失敗后,他轉頭買了隔壁攤上看著不怎么好但價格便宜的豌豆尖。歲月讓他的身體油膩了,聽過脂肪肝,或許這是脂肪心的一種癥狀吧。丟了這個顧客但我和父親都不覺得可惜。
太陽在升起,買菜的人在變多,竹筐前總有鞋子在停留,筐里的豌豆尖在變少。花四塊錢買了兩個現磨現蒸的玉米粑粑,我和父親一人一個。剛出鍋的太燙了,慢慢地吃著玉米粑粑,看著來來往往買菜的人,時不時地照顧一下買豌豆尖的顧客,不用為賣不出去豌豆尖而焦心。這是凌晨三點多起床摘豌豆尖和辛勤種植豌豆給的底氣。腳踏實地、誠心誠意地去努力,這會變成底氣。心誠不正是做好每一件事的前提嗎?不論是做大事還是做小事,都需要心誠。千里之堤毀于蟻穴,這是另一種的蝴蝶效應的表示。
還剩著最后一點豌豆尖,父親不打算賣了。要把剩下的帶回家去自己吃。豌豆尖煮酥肉是我的最愛。冰箱里拿出之前炸好的酥肉,鍋里水燒開放下酥肉和豌豆尖一起下鍋煮。這個煮的過程不能蓋鍋蓋,不然豌豆尖就會被燜黃,這是不是和黃茶制茶過程里的悶黃是一個道理呢?煮好簡單地用鹽和辣子打個蘸水。酥肉是油炸出來的,煮一下后中和了它的油膩還帶有了豌豆尖的清香。土地的饋贈不僅僅在于賺錢上,還在于這餐桌時刻味蕾的享受上。吃完飯,父親說:“下午把豌豆除了,該給地養養肥了。”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