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和她,一個生活在北宋,一個生活在當今。
她和她,一樣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北宋那位丈夫官至樞密副使,當下那位丈夫官至地委書記。兩人的丈夫一樣以清廉名冠天下。
她和她,廳堂廚房間躬耕,在千年時空里唱和一曲“廉內助”。然而,現實如此骨感,兩人一度湮沒在丈夫的盛名之下。
千年前的古人,喚作董氏,只留下一個姓。千年后的今人,是有名有姓的,叫張玉珍。
董氏
董氏,出身于北宋一個官宦世家,自幼識文斷字,知書達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步入婚姻殿堂,碧玉年華的她有如桃花一朵,爛漫盛開。
蜜月之中,新郎官卻沉浸在溫柔鄉里,似乎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什么大考在即啊,只字未提。新娘子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急在心里。喜的是,丈夫如此珍愛自己,萬幸沒有嫁錯人!可是更急在心里,這樣下去會毀了他為國家建功立業的前程。
于是,她壓抑住滿腔的喜悅,輕言細語詢問丈夫應考的打算。丈夫卻顧左右而言他,一是問她生活過得習慣么,二是父母親這幾天服的新方子湯藥有效果不,三是問她給父母親回信沒有……她明白了丈夫的心思,勸道:“夫君呀,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這個道理你比我懂。家里你不要擔心,自有我來料理。我會像對待親生父母一樣侍奉公公婆婆的。你如果不及時趕考,我們未來的日子斷不會幸福!”在新娘的催促下,不久后的一個清晨,新郎朝著朝廷所在的方向,安安實實出發了。
天遂人愿,董氏丈夫過關斬將高中進士,旋即被安排做了知縣。怎料,公公婆婆年邁多病,每況愈下,以致雙雙臥床不起。“百善孝為先”。丈夫毫不猶豫辭官回了家,侍奉湯藥于雙親榻前。先盡孝后盡忠,董氏起早摸黑,支持丈夫的拳拳用心。要知道,她生活在那樣的官宦之家,打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擺弄的都是琴棋書畫之類的雅事,纖纖指頭從沒沾泔水、白白臉上從沒染油煙,哪經歷過如此的磨難。
千篇一律的日常、單調枯燥的生活,十一個春夏秋冬就這么沉沉送走。公公婆婆相繼辭世。丈夫在雙親墓旁筑起草廬,直到守喪期滿,這才一步三回頭重返仕途,續寫自己的知縣工作日志。行筆至此,我緊蹙的眉額才有了些許放松。
董氏丈夫夙夜在公,鐵面無私,聲名鵲起,連連獲得加官晉爵。在封建時代,夫貴妻榮,滋潤日子唾手可得,可她跟別的女子就是不同,壓根不圖這樣的生活。在朝廷命官薪酬相對較高的宋代,以丈夫當時官職,每月俸銀應在三百貫以上,而當時平民百姓一家三口全年收入只有三十貫。雖然擁有優裕的經濟條件,董氏卻無心去享受華美的服飾、美味的佳肴以及名貴香水、脂粉之類,低調地過著平淡卻充實的日子。
丈夫擢升樞密副使、參與執掌朝政了,董氏隨之由仁壽郡君加封為永康郡夫人。按照朝廷慣例,董氏必須進宮向皇后謝恩。她沒有穿上誥命夫人靚裝,而是一身老百姓的粗布衣裳去拜見皇后。皇后眼前一亮,感慨地對身邊宮女們說:“你們都過來瞧一瞧,董氏這般衣著打扮,可以想見她的丈夫是個多么守規矩的好官!”
危難之際,董氏更是大義在胸,從無退縮。有次朝堂議事,丈夫由于說話太過激動,一不小心,唾沫星子飛濺到皇帝臉上。這可怎么得了!若在以往,重則丟命,輕則丟官。雖然沒有受到皇帝的當面呵斥,但丈夫回家后自責不已,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董氏知悉事情原委后,立即回后堂穿上很少穿上的誥命夫人服,一臉莊重地對丈夫說:“夫君啊,你是在為朝廷著想、為國家說話,如果皇上治罪下來,我陪你一起去受罰。只愿你今后在朝堂上繼續為國家、為百姓直言進諫,切不要為今日之事萌生任何顧慮雜念,灰心喪氣。”有理有力,讓丈夫感動不已。千年過后,我一樣在感動著。
張玉珍
張玉珍,云南省施甸縣舊城鄉松坡寨子人。“桃李出深井,花艷驚上春。”1950年,妙齡少女張玉珍與姚關區河尾村二十二歲的民兵隊長結婚了。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此時丈夫接到了一次緊急任務,抽不出時間與精力來籌辦新婚儀式。結果,這場婚禮沒有鼓樂,沒有彩禮,沒有酒席,沒有新衣服,就連岳父岳母都沒來得及到場。有親友對此頗有微詞。張玉珍替丈夫擔著,一個個上門做解釋。因為早就了解到他是一個追求上進、一心為公的好青年,她相信他。
不僅如此,沒幾天,新郎說:“我,我確實有當緊的事情要去辦,不能守在家里了。”然后,一頭扎進了工作當中,難見人影。剛剛進到夫家門,就要一手打理鍋碗瓢盆,處理叔姑姨舅、鄉里鄉親等一應事務,夠忙夠亂。可張玉珍沒有一句怨言。公公已離世多年,婆婆年老體弱,張玉珍從此家庭重擔一肩挑。隨著三個女兒呱呱降生,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在當時,“半邊戶”飽嘗生活磨難。
開初還好。張玉珍被安排在生產隊食堂煮飯,每天趕早起床挑水干活,靠著從食堂分點洋芋摻飯,勉勉強強能養活一家人。后來因為口糧不夠,大女兒小學沒畢業只好回家務了農。為了填飽肚子,多少次她帶著女兒進山去挖掘野菜。有一段時間,家庭經濟拮據到無錢給孩子交那幾塊錢一個學期的學費。天剛蒙蒙亮,她就提心吊膽摸上深山老林去摘野果;夜闌人靜時,苦熬著編糞箕、扎掃把,空閑時再挑到街上去賣了換錢。就這樣,咬著牙一分一分地湊齊了孩子們的學費。
要知道,雖是農家出身,但她打小受到父母疼愛、兄姐關心照顧,如此窮困光景,不要說經歷過,她就是看也沒看見過。1970年,張玉珍的小女兒降生了。坐月子期間,她不能參加生產勞動,能想的辦法想盡了,無濟于事,一家人只得靠野菜摻雜糧度日。
深陷窘境不能自拔之際,公社民政干部送來了三十斤救濟大米和三十斤糧票,燃眉之急暫得緩解。她從時任地委副書記的丈夫口中得知,這些大米和糧票之上晃動著丈夫的名字與職務。心下一想:“是啊!其他困難的人家沒有得到救濟,確實撇不開與丈夫的關系。占公家的便宜,這怎么可以!”牙關咬得鐵緊,她硬是帶著一家老小省吃儉用半年多,把大米和糧票全部退還了事。
1964年、1978年,她兩次坦然支持丈夫先后把“農轉非”指標退給了國家、讓給了丈夫下級的家屬,一輩子不改農村戶口。我在想,換作是我,即便放棄了第一次機會,面對第二次機會一定會有另一種心態。因為,自己的種種困難、兒女的就業現實擺在那里,難以逾越。
20世紀90年代中期,上了年紀的張玉珍也曾跟隨卸任地委書記的丈夫短暫享受過一段城市時光,但因眷顧家庭,也給退休后準備上山義務造林的丈夫解除后顧之憂,她毅然決然搬回山村老家,平靜地再過起原先一模一樣的日子,直至生命的終點亦無一句怨言。
歸宿
“誰說女子不如男?”問得好!清廉人生亦然。人們記住了她和她的付出與犧牲。
董氏1068年在合肥家中與世長辭后,與丈夫合葬。其夫生前立下家訓:“后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后,不得葬于大塋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孫。”為官子孫死后葬入祖墳,清廉是首要要求。能與丈夫合葬,足見董氏的清廉風范,得到了朝廷與一族老少的認可。
張玉珍與董氏何其相似。2013年在陡坡村家中壽終正寢后,安葬在丈夫墓旁。女兒說:“母親是個偉大的女人。現在,她終于能跟父親在一起了。”“在一起”,印證其夫妻靈魂與品行已合二為一。知母莫如女。
董氏的丈夫叫包拯,一代清官“包青天”!
張玉珍的丈夫叫楊善洲,當代楷模“最美奮斗者”!
“轂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我的眼前,一輪暖陽高懸,一片遼闊的原野上,巍然聳立的豐碑下,峨冠博帶、一襲黑衣的包公,牽著上襦下褲、頭發挽成同心髻的董氏,頭戴藍色鴨舌帽、身穿灰色中山裝、手拄一把拐杖的楊善洲,則牽著頭戴褐色毛線帽、身穿褐色綴花棉襖的張玉珍,四雙眼睛一齊凝視著遠方的綠水青山,那兒牡丹開得正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