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板車和狗

管廣靜

初次遇見老人，是在一個冬日的早晨。北風凜冽，了無生氣的梧桐枝葉在寒風中不停地戰栗著，還沒來得及清掃干凈的路面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雙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縮頭聳肩的樣子。偶有小孩在大人的攙扶下頑皮地踢著雪，“咯咯”的笑聲給這冰冷的早晨增添了些許活力。

這時，一只狼狗出現在我的視線中，這應該是一只老狼狗了，高大的身軀無法掩蓋它的骨骼嶙峋。在這只狼狗的牽繩后面，緊跟著出現一位年齡約七八十歲的老人，身穿藏青色的薄襖，右肩上打著補丁，臉龐和衣服上沾滿了白粉，一雙舊得發白的棉鞋，正艱難地往前挪著步。只見老人身體前傾，雙臂用力地拖動板車，車上裝載著一袋袋看似面粉的口袋。聽著板車發出的“吱吱”聲響，猜它也有不短的工齡了。狗兒不時地回頭，用乞求的目光望著老人，老人嘆口氣，停下車，取下狗的牽繩，然后把板車上的繩索一端套在狗的身上，狗兒這才歡快地搖動尾巴轉過身拉起了繩索，與老人合力，默契地拖著板車向前行。目送他們的背影，我的心莫名地凝重起來……

那個冬天，寒流不時侵襲。

一日傍晚，我和往常一樣，下班的途中，到附近的一家包子店買包子。排隊等候間，隨著“吁”的一聲，我扭頭發現上次遇見的那位老人拉著板車停在了路邊，只見老人的臉上依舊是沾滿了面粉，額頭冒著細細的汗珠，而身邊的那只大狼狗立在板車旁，像個忠心耿耿的衛士。店老板急忙叫店里的兩位伙計去抬面粉，又拿條凳子招呼老人坐下休息：“王大爺，今天的面粉送得差不多了吧？”

老人擦了一把汗，緩了一下神，說：“你家是最后一站，今天可以早點兒收工了。”

“您這一大把年紀，每天還這么辛苦，可得當心身體啊！”

“唉，我也想享清福，可是得生活。”

“您小兒子有消息了嗎？”

“唉，不提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我和他媽只當沒有他這個兒子，死了倒也清靜，省得每天有人上門來討債！你看我這輛板車，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跟了我十二年，輪胎不知磨破多少個，板條也是斷了再接，可我還是舍不得換掉。還有這條狼狗，小時候就被我抱回家，已有八九個年頭了，每天風里來雨里去，陪伴我四處送貨，還會幫忙拉車，這狗兒比那不孝子懂人性啊！”老人說著話，不時咳嗽兩聲，又把目光投向門外，只見伙計們正忙著把板車上的面粉往店里抬。狗兒站在一旁伸著舌頭喘著氣，還不忘像個戰士威風凜凜地守護著板車和面粉。老人看面粉抬完，打住話題和店老板把賬結清，匆匆告辭后出門整理好鞍繩，摸了摸心愛的狗兒，一聲“回家啰”，就拉起板車走了。

此后，通過了解，我陸續知道了關于老人的一些情況。

老人年近八十，與老伴相依為命。生有六個子女，除了一個兒子小時候生病去世，其他都已各自成家立業，家庭經濟狀況都非常一般。唯有小兒子經濟條件比較好點，可自從小兒子所在的單位被拍賣后，下崗在家，整天無所事事，又好高騖遠，借高利貸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誰知錢被騙走了，媳婦氣得和他離了婚。放高利貸的人天天上門催債，如今他也下落不明。

老人自面粉廠倒閉后一直無業在家，又沒有退休金，老伴兒時得過小兒麻痹癥，導致一條腿殘疾，后來又癱瘓在床，全家的重擔都落到老人的肩上，老人依靠每天從面粉廠拿些面粉送到各家飯店面館，掙每袋一塊錢的腳力費。再加上有時撿破爛掙些微薄的費用來維持日常生計。有人勸老人向當地政府申請救濟金，可是老人說：“我是個孤兒，自小吃百家飯長大，后來又被安排進工廠工作，還娶了老婆有了兒女，這在舊社會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我的身板還算硬朗，有能力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和家人，不能伸手去要！”

再次見到老人，是在一個夏日的午后。我戴著太陽帽，慢悠悠地走在上班的途中。隨著一聲吠叫，我扭頭看到老人拖著板車從身后超了過來。老人光著溝壑縱橫的上身，一條發黃的毛巾搭在肩上，不時地擦擦臉。我盯著狗兒看了一會兒，發現不是原來的那條狗，便好奇地詢問老人。

“你問大力啊，它半年前死了。這是小力，可惜沒有大力力氣大，也不夠機靈。”老人說著神色有點黯淡下來。路遇一坡道，老人吃力地拉動板車。我見狀，快步上前，幫忙用力地推動車身，希望能緩解老人的壓力。上坡后，老人笑著說：“謝謝你姑娘，好心有好報！”可是我卻有種心酸的感覺，為老人！

到達單位，我和同事說起老人，希望能得到關于老人的更多信息，并能幫到他。誰知工作崗位突然變動，離開了老城區，此后再也沒有見到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