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

占麗霞

這里每年的秋天都特別的短，但今年卻是例外，陽光慷慨地把溫暖融入這里的每一片花草樹木，整個秋天的園子都是輝煌且清朗的色彩。

清晨，我們沿著湖邊的小路漫步，太陽落在屋頂，陽光從樹梢上散落下來，湖面上閃著耀眼的金色的光芒。我伸出手，瞇著眼睛，迎著那團緋紅，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一群同學走過來，他們微笑著與我擦肩而過，老蔡熱情地在一群人中側著身子和我打招呼。

老蔡并不老，拖累他的是他那無以為繼的肥胖，這給他的生活帶來不小的壓力。比如，他剛剛走過去時沉重的呼吸，比如，他占據著小路的有利位置，卻也老是跟不上同伴的節奏。老蔡對自己的體重也無可奈何，剛到學校時到了吃飯時間，我們每個人拿著盤子排隊取餐，他吃不飽，又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面多拿一份，晚上餓了就偷偷地買泡面。后來大家熟悉以后，他從一個桌子吃到另一個桌子，一遍一遍穿梭在食物間便成了大家的笑談。

學校組織歌詠活動，大家正一籌莫展，老蔡手一揮，主動站出來，攬下編排和指揮的活。原來老蔡曾是一名軍人，是一名正兒八經的樂隊指揮，這可不得了，五十多人都圍著他聽指揮，為此，他承擔了不小的壓力。那天，他穿著西服隆重出場，五十多位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嗓子一開始就跑了節奏，老蔡累得渾身冒汗，硬是沒能把節奏拉回來。事后大家笑他，拿他那身衣服說事。說：“老蔡，你這身衣服貴吧？”老蔡說：“比我的零花錢貴多了。”又問：“你老婆給你的零花錢是多少咧？”說：“陪老丈人打麻將零花錢故意輸了，老婆臨時增加了預算。”老蔡興高采烈的樣子惹得大家開懷大笑。

閑暇時，大家深居簡出就想找點樂子打發時間，老蔡理所當然地成了大家的目標。晚飯后，幾個人把老蔡架到屋里，空調開著，茶倒在杯子里，椅子坐滿了人，沒有坐的地方就擠在床邊并排坐著，就等著老蔡開口。大家七嘴八舌要老蔡講和老婆談戀愛的故事，那么靈性的姑娘怎么和老蔡成就姻緣的。老蔡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臉上極度認真和專注，因為激動，他眼里竟有星光閃動。見大家都期待地盯著他看，他這才緩緩拿出手機，翻出他和老婆年輕時候的照片一一給大家過目，大家便又是一陣騷動。

二十年前，老蔡在新疆當兵，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相貌堂堂，高個子，不胖不瘦，配上一身軍裝，那是極標致的模樣，惹得鄉里鄉外提親的人絡繹不絕。老蔡卻情有獨鐘，他忘不了一個姑娘。那是個炎熱的夏天，火車上旅客爆滿，乘務員來來回回地跑，服務沒跟上導致旅客們情緒不滿，老蔡和戰友坐不住了，當即挺身而出，主動在車廂里忙活開了，幫旅客整理行李、打水、扶老攙幼、打掃衛生，老蔡的一腔熱忱和善良就這樣落在了一個姑娘眼里，往后個中曲折比小說還要精彩。老蔡講得動情，聽故事的人更是唏噓不已。

老蔡對我說，他愛好文學，為了證明自己并非虛言，他發來自己的作品《母親的三次揮手》給我看。文中寫了兒子與母親的三次離別，兒子為了事業忠孝不能兩全，母親為了大義毅然含淚揮手送別兒子，讀完也不禁被母子之間深厚的情意所感染。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課前論壇，班里規定每個人發言3 到5 分鐘，這個時間大家都非常珍視，紛紛利用這個機會宣傳自己的城市或介紹自己的職業。輪到老蔡，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臺前，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說有一首詩要送給大家，然后便大聲朗讀起來：“同學如茶，很清爽；同學如風，很柔和；同學如雨，很絲滑。”滿教室的人聽完哄堂大笑。老蔡拘謹地站在臺上，憨憨的像個剛被老師點名表揚的孩子似的，開心地紅了眼眶。

這是一次多么難忘的遇見，大家從五湖四海來，都已年過不惑之年，言語性情早已沉穩持重，即使胸有千壑，人前也不會輕易露出一絲一毫的底氣。而老蔡活得明白，他活成了自己的詩中人。

畢業的時間臨近，大家又都不約而同地去湖邊的小路上漫步，陽光依然燦爛，擦肩而過時大家還是會用彼此熟悉的微笑來相互道別。老蔡忙著給人拍照，他的詩寫得越來越好了，不時脫口而出，我們在聽后照樣開懷大笑，但是這一次輪到我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