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研究

齊志超（廣州華商學院）

一、引言

在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環境規制成為兼顧環境保護和經濟增長的有力工具。環境規制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善我國的環境質量，但也可能使部分企業限產或關停進而引發失業問題。同時，中國正面臨的經濟增速放緩、結構調整和消化過剩產能等均可能加劇失業。就業是民生之本，是社會穩定的基礎。長期以來，黨和政府都高度重視就業問題，出臺一系列就業舉措。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提出“實施就業優先戰略，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強調了就業在宏觀經濟決策中的優先位次。在此背景下，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成為亟待關注的議題。

我國學者對于環境規制的研究，更多集中在生態效應和經濟效應上，較少關注環境規制對就業等社會民生問題的影響。近年來，隨著就業難度的增加、就業結構問題的出現，對就業問題的研究也層出不窮，部分學者也聚焦到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的研究上。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系統探析了環境規制對就業數量、就業產業結構和就業技能結構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

二、環境規制對就業數量的影響

（一）環境規制對就業數量的直接影響

環境規制通過規模效應和替代效應直接影響就業。[1]環境規制影響就業的規模效應，是指環境規制引致的成本增加，會影響企業生產規模和消費者需求，進而對就業產生影響。具體來說，環境規制實施以后，不管是購買治污設備還是繳納排污稅費，企業為達環境標準均會增加其環境治理成本，致使其產品的邊際成本和銷售價格隨之提高。作為理性經濟人，企業會選擇縮減生產規模，甚至是關停，消費者也會減少對此類產品的需求，最終導致企業減少勞動力需求，進而對就業產生負向影響。環境規制影響就業的替代效應，是指環境規制通過影響生產要素的相對價格，使企業對生產要素重新組合，進而對就業產生影響。具體表現為：日益嚴格的環境規制會加劇政府對化石能源和自然資源的管控，使資源型生產要素的價格不斷提高，使得勞動力生產要素的價格相對降低。[2]企業為追求利潤最大化，會積極調整生產要素的分配比例，減少資源型生產要素的投入、增加勞動力生產要素的投入，實現勞動力對能源和資源的替代效應，進而增加就業機會。在末端治理中，企業為達到環境治理要求，會增加與污染治理相匹配的勞動投入。企業如果引入清潔生產技術，也會增加對技術型人才的需求。

（二）環境規制對就業數量的間接影響

技術創新是環境規制影響就業的重要中介因素。環境規制對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負向的擠出效應和正向的補償效應。[3]環境規制的擠出效應，主要從兩個方面抑制技術創新：一是擠占研發投入。受環境規制約束，企業會增加環境治理成本，在生產成本有限的情況下，會擠占掉用于研發的資金投入，進而抑制技術創新。二是擠占投資。實施嚴格的環境規制可能會使投資流向環境規制相對寬松的行業或地區，進而抑制本行業或本地區的技術創新。環境規制促進技術創新的補償效應主要表現在：一是治污技術進步。面對日益嚴格的環境規制壓力，企業為降低污染物的排放量，會增加對改良的治污技術的需求，不管是選擇購買先進治污設備，還是選擇自主改進治污技術，均會促進整個市場的治污技術進步。二是創新補償，可分為工藝創新補償和產品創新補償。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的環境治理成本，迫使企業通過技術創新來降低生產成本，不論是通過工藝創新提高生產效率，還是通過產品創新形成差異化產品優勢，均在一定程度上補償掉部分或者全部的環境治理成本，進一步促進技術創新。三是創新補貼。當企業遵守環境規制要求進行清潔生產或者綠色創新時，政府會給予各種環境政策補貼和創新資金支持，以激勵企業改進治污技術、優化生產工藝、研發綠色產品等。根據波特假說，適當的環境規制會促進技術創新。一般來說，當環境治理成本高于技術創新成本時，所對應強度的環境規制會促進技術創新。技術創新本身需要大量的科研技術人才，因此會增加就業機會。

技術創新成功后也會對就業產生影響，分為創造就業的補償效應和破壞就業的替代效應。[4]根據創新類型的不同，技術創新可以分為工藝創新和產品創新。[5]不管是改進治污技術還是開發新技術，工藝創新能夠使企業生產效率提高、邊際生產成本降低，進而使企業獲得價格優勢，可采用降價方式擴大市場份額，隨之帶動企業生產規模的擴大，勞動力需求也跟著增加，即工藝創新的就業補償效應。然而，工藝創新導致的企業生產效率提高也有不利影響，同等產出下企業的要素投入較創新前減少，其中的勞動力投入也相應減少，進而減少了企業需要的勞動量。另外，如果這種工藝創新是資本偏向型，為提高產量企業會提高資本的投入比例，降低勞動力的投入比例，出現資本對勞動力的替代，即工藝創新的就業替代效應。無論是開發新產品還是設計新服務，產品創新通過提高產品或者服務的質量，獲得新產品或新服務的市場需求，當新產品市場需求擴大時，相應地企業的勞動力需求也會增大。與此同時，也會增加對中間產品和互補產品的市場需求，從而使相關產業的規模都擴大，就業需求增加，即產品創新的就業補償效應。然而，生產效率更高的新產品會擠占對原有產品和替代產品的需求，使原有產業的需求和規模縮小，進而使勞動力需求減少。另外，產品創新中新方法的使用會提高生產效率，進而使勞動力投入減少或被替代，即產品創新的就業替代效應。不管是何種類型的技術創新，對就業的影響都受相反的兩種效應作用，綜合影響結果不確定。

綜上所述，環境規制通過技術創新影響就業的機制有兩種：一是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增加，當環境治理成本大于技術創新成本時，環境規制可以促進技術創新，進而增加相關的就業機會；二是技術創新一旦成功，就會通過正向的補償效應和負向的替代效應影響就業，且綜合影響不確定。

（三）環境規制影響就業數量的綜合分析

環境規制強度與就業數量的關系是怎樣的呢？在環境規制實施以后，基于經濟的考慮，企業會將環境成本內化為生產成本，并通過縮減生產規模以應對成本的增加，此時就業受負向的規模效應影響。在環境規制長期持續的過程中，為了長遠發展，企業會重新組合生產要素投入，用勞動力替代資源型生產要素，增加對勞動力的需求，此時影響就業的正向替代效應出現。在環境規制強度不斷增加的過程中，當環境治理成本高于技術創新成本時，促進技術創新的補償效應開始占據主導地位，企業會主動進行技術創新。技術創新是一個持續向前的過程，它需要大量的技術研發人才長期不斷地進步、革新，故會長期促進就業。當技術創新成功后，也會通過正向的補償效應和負向的替代效應影響就業。因此，本文認為環境規制強度與就業數量的關系呈U型。原因是：在環境規制強度不斷增加的過程中，在實施的初期或者強度較低時，由于企業慣性阻力的存在，就業主要受負向的規模效應影響；隨著環境規制長期持續時，正向的替代效應顯現，就業受正負兩種效應共同作用；當環境規制能促進技術創新時，技術創新研發會增加就業機會。所以說，在能夠促進技術創新的最大強度范圍以內，環境規制強度與就業數量整體趨勢呈U型。

三、環境規制對就業產業結構的影響

產業決定著就業，當產業結構調整時，就業結構也會跟著改變。由于不同產業部門提供的就業機會和工資薪酬存在差異，勞動者為滿足自身物質和發展需要，會自發地在不同產業部門之間流動，具體表現為趨向于從就業機會較少、薪資收入較低的部門轉移到就業崗位充足、薪資收入較高的部門。也就是說，產業結構調整會導致勞動力在不同產業部門間流動，進而對就業產業結構產生影響。環境規制除了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影響就業數量以外，還可以通過技術創新、投資行為、消費需求和外商直接投資等影響就業產業結構。

（一）環境規制通過技術創新影響就業產業結構

環境規制通過影響企業技術創新改變污染型和清潔型產業占比，進而影響就業產業結構。在環境規制的作用下，污染型企業會面臨是否進行清潔技術創新的選擇。短期內，企業增加的環境治理成本會對技術創新產生擠出效應。但部分規模大實力強的企業為了長期發展，會主動進行清潔生產工藝創新和綠色環保產品創新，以獲得政府創新補貼和稅收減免等政策支持。企業的技術創新一旦成功，其產品的品質和生產效率均得以提高，而相對成本和價格會降低，此時企業可以憑借產品的差異化優勢和價格優勢贏得更大的市場份額。而采用原有技術進行生產的企業，由于技術較為落后且效率偏低，導致其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受損、市場占有率下降。通常來說，環境規制越嚴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的動力越大，市場呈現的趨勢是：污染型產業規模會不斷壓縮，清潔型產業市場會不斷擴大，擁有新產品、新技術的新興綠色產業也不斷涌現。因此，當環境規制影響技術創新的補償效應占主導地位時，產業結構由污染型向清潔型產業不斷轉移，生產要素重新組合并在產業間流動，進而勞動力要素也跟著遷移，就業產業結構隨之改變。

（二）環境規制通過投資行為影響就業產業結構

環境規制通過影響在位企業和新企業的投資行為改變產業結構，進而影響就業產業結構。在環境規制實施初期或者強度較弱時，在位企業通常不優先考慮增加研發投資、購買治污設備等長期投資，而是投資一些短期項目以彌補治污的虧損。當環境治理壓力過大時，企業會選擇技術創新或者退出市場，選擇退出的部分企業會轉而投資“低能耗、低污染、低排放”的新興綠色產業。新企業如果進入重污染行業，需要較高的成本購入治污設備、引入清潔技術，同時投資回報又相對較低，因此會調整策略投資政策鼓勵的綠色產業?？偟膩碚f，面對環境規制的約束，在位企業中一部分企業會增加創新投入，實現清潔生產，并憑借其產品優勢占領市場，而另一部分企業會減少投資，尤其是長期投資，甚至會退出市場；已退出的企業和新企業受政府政策激勵，會增加對新興綠色產業的投資。因此，適當的環境規制會增加綠色投資，推動產業結構綠色轉型，進而調整就業產業結構。

（三）環境規制通過消費需求影響就業產業結構

環境規制通過政府的政策措施和公眾的環保意識影響消費需求，進而影響就業產業結構。一方面，政府的政策措施會推動能源消費結構綠色轉型，進而促使就業產業結構改變。為了改善生態環境，我國政府出臺了一系列能源管控措施，通過設置能耗減排目標，迫使使用化石能源的企業縮減規模甚至退出市場。同時，通過多種綠色產業支持政策，鼓勵企業使用綠色能源，為相關企業提供更大的發展機會和空間，助推產業結構綠色轉型。另一方面，公眾環保意識的提高會增加綠色消費需求，為綠色產業發展提供源動力，促使就業產業結構調整。在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宣傳綠色發展理念、科普環境保護知識的社會背景下，消費者在購買產品時更偏好于新型綠色產品，再疊加上環境規制導致的原有產品的價格增加，使得消費者傾向于用綠色產品替代原有產品。綠色消費需求的增加又會正反饋到企業生產決策上，使企業擴大綠色產品的生產規模，推動綠色產業發展壯大，進而影響就業產業結構。因此，環境規制會通過推動企業能源消費和個人消費綠色轉型，進而影響就業產業結構。

（四）環境規制通過外商直接投資影響就業產業結構

環境規制通過影響外商投資的行業選擇和投資規模來調整當地產業結構，進而影響就業產業結構。當國家間環境規制強度存在差異時，發達國家的一些污染密集型企業，為規避高昂的環境成本，會向環境規制相對寬松的國家進行產業轉移。對遷入國而言，不僅帶來了外來的資本投入和先進的技術經驗，還增加了第二產業的比重和就業機會。我國作為發展中國家，早年間環境規制較為寬松，吸引了國外污染密集型產業進入。但隨著經濟邁向高質量發展，我國越來越重視對生態環境的保護，環境規制日益趨嚴，導致污染治理成本不斷攀升，污染密集型企業的利潤不斷被擠壓。在這種情況下，外商為追求收益最大化會調整投資策略，或者縮減對原有產業的投資規模，或者轉投中國政府鼓勵的綠色產業，進而影響當地產業結構。另外，產業轉移帶來的先進技術，又會產生技術外溢，促使遷入地企業競相模仿借鑒，不斷革新生產技術、改善生產工藝、提升生產效率，形成后發優勢，進而帶動當地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因此，環境規制會通過影響外商直接投資的策略選擇影響當地的產業結構，進而改變就業產業結構。

四、環境規制對就業技能結構的影響

（一）環境規制對就業技能結構的直接影響

環境規制通過規模效應、替代效應和引入先進技術直接影響就業技能結構，促使就業技能結構高級化。[6]企業為實現排放達標所增加的成本，一方面會轉移到產品的銷售價格上，致使產品的市場需求減少，另一方面會擠占企業生產性支出，迫使企業減少生產要素的投入。在兩方面因素的疊加下，環境規制會使企業縮減生產規模、減少對低技能勞動力要素的需求，進而形成高技能勞動力對低技能勞動力的相對替代，促進就業技能結構向高技能方向轉化。隨著環境規制逐漸趨嚴，資源型生產要素的價格會不斷提高，勞動力生產要素的相對價格會隨之降低。在此背景下，企業會重新組合生產要素的投入比例，通過增加生產效率更高的勞動力要素的投入，以彌補資源型生產要素投入減少所造成的產出損失，實現高技能勞動力生產要素對資源型生產要素的替代，進而增加就業技能結構中高技能勞動力的占比。如果企業從外部引入先進治污設備或者清潔生產工藝，會增加對與之相匹配的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對無法勝任的低技能勞動力進行淘汰，形成高技能勞動力對低技能勞動力的絕對替代，進而促使就業技能結構高級化。

（二）環境規制對就業技能結構的間接影響

環境規制通過自主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調整間接影響就業技能結構，促使就業技能結構高級化。[7]首先，環境規制通過自主技術創新影響就業技能結構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面對日益增長的環境規制壓力，企業為了長期發展會進行自主研發、技術創新，以升級末端治理或源頭清潔技術的方式應對環境要求，會大量引入從事相關核心技術研發的創新人才，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進而實現高低技能勞動力的絕對替代。二是環境規制約束下的技術創新也會明顯提升生產效率，新技術、新工藝會使企業同等產出下減少對勞動力的需求，尤其是減少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進而形成技術對低技能勞動力的替代，實現高低技能勞動力的相對替代。與此同時，技術革新帶來的利潤增加，會促使企業擴大生產規模，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三是受技術不斷升級的影響，企業會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硬性需求，一方面勞動者為避免被淘汰會主動學習不斷提升自身技能，另一方面企業也會加強相關教育培訓以提升員工的專業技能，進而實現低技能勞動力向高技能勞動力的轉化，促進就業技能結構的高級化。

其次，環境規制影響的產業結構調整也會影響到就業技能結構。環境規制通過影響企業的投資和技術創新、能源消費結構和個人消費需求及外商直接投資的方式，推動企業加大清潔技術創新與研發投入、增加對新興綠色產業的投資、使用綠色能源來替代化石能源，引導外商直接投資轉向綠色產業，鼓勵個人偏好和需求轉向綠色，進而推動產業結構綠色轉型。在產業結構綠色轉型的過程中，傳統的勞動、資本密集型產業會向技術密集型產業過渡，使得技術密集型產業的占比不斷增大。在創新補償效應的驅動下，高新技術企業為獲得市場優勢和政府補貼，會主動進行技術創新，并采用新技術、新工藝、新設備和新材料進行生產，從而產生了大量與之相匹配的高技能崗位，為高技能勞動力提供了更多就業機會。同時技術進步也會提高對勞動力的要求，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因此，環境規制通過推動產業結構綠色轉型、增加技術密集型產業的占比，進而推動就業技能結構向高技能化發展。

五、結語

在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環境規制與就業之間的關系近年來深受學者關注。本文從就業數量、就業產業結構和就業技能結構3個維度探究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發現：環境規制通過負向的規模效應、正向的替代效應和技術創新的補償效應影響就業數量，且環境規制強度與就業數量整體上呈U型；環境規制通過影響技術創新調整污染型和清潔型產業的比重，也通過改變投資行為、消費需求和外商直接投資促進產業結構綠色轉型，進而推動就業產業結構調整；環境規制通過規模效應、替代效應和引入先進技術實現高低技能勞動力的替代，也通過自主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調整實現就業技能結構向高技能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