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歲月不曾遠去

1

“嗒嗒嘀——”嗩吶的聲音裂石流云，響徹天地，伴隨嗩吶的一聲長鳴，鑼鼓笙簫等眾多樂器都加入了哀樂的演奏，樂聲時而悲愴，時而蒼涼，令人神傷。

今天叔公出殯，所有親戚都在老屋忙碌，羅夏看著靈堂上叔公的黑白遺照，一時惘然。

叔公靈柩旁擺著一副小小棺木，里頭躺著一只猴子。叔公早年是民間藝人，走街串巷耍猴為生，他一生未婚，這老猴是他最后的陪伴。叔公死后第二天，這只猴子也隨之而去，眾人感其恩義，準備把猴子與叔公葬在一起。

“去閣樓？”有人從背后拍羅夏的肩膀，羅夏嚇了一跳，轉頭看見了雷榮凱。雷榮凱是羅夏的遠方親戚，因為年齡相仿，兩個人比較熟。

雷榮凱繼續說道：“這兒氣氛太沉悶，我們去樓上透口氣吧？”說完，沒待羅夏反應，雷榮凱拖著她就走。

穿越重重人海，兩人層層向上，來到擺放雜物的閣樓。這兒與樓下仿若兩個世界，寂寥無人，只有樂聲依稀在耳，兩人沉默地坐在閣樓里。

“砰！”一聲響動，驚擾了各自思緒。

“怎么回事？！”兩人站起身，卻沒發現其他人影。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仿佛有極小的東西正在雜物間穿行。兩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看到，似乎有一道黑影躥入了箱盒間一個攤開的雨衣之下。

雷榮凱當機立斷，把心一橫，快步靠近聲源處，一鼓作氣掀起雨衣，只見那道黑影似乎會飛！它一躍而出，不偏不倚正落在站著的羅夏懷中！

羅夏被忽然的沖擊撞倒在地，“啊！”女孩凄厲的尖叫響徹老屋。

待大人們急急忙忙奔上閣樓一探究竟時，他們看到，女孩懷中正抱著一只小猴。那猴子仿佛是個剛會行動的嬰孩，尾巴上的毛短而稀，大大的眼睛，四肢緊緊攀在羅夏身上，但是，它的一只后腿，只有半截兒。

2

“這只猴子是長你身上了嗎？”雷榮凱拉了拉小猴的手，差點兒被小猴一巴掌打臉上，少年急忙躲開。

說來也奇怪，這只猴子不知為何，只跟羅夏親近，自從在閣樓被人們發現之后，始終依偎在羅夏懷里，別人怎么哄都不愿移動。

“一定是因為你以前經常給老猴帶食物，連帶著小猴也喜歡你吧？”雷榮凱分析。

羅夏也不知為什么這小猴這么黏她。親戚們說，老屋附近有一片野山，山中猴群幾許，這未成年小猴應該是那些野猴的后代，這小猴少了半條腿，估計是被猴群遺棄了。小猴的身體十分虛弱，原本養育它的老猴和叔公又過世了，羅夏決定暫時收養小猴，待小猴身體好轉再放生。

父母眉頭皺得老高，但還是由著羅夏把小猴帶回了家。在回城路上，羅夏絞盡腦汁，終于給小猴想出了一個滿意的名字：齊天小圣。

第二天，羅夏帶著齊天小圣直奔寵物醫院。

醫生把齊天小圣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遍，說道：“這只猴子有七八個月大，好久沒吃東西了，有些虛弱。它的腳是先天殘疾，但動物的生存能力很強，很快它就會恢復健康。”隨后，醫生還專門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

羅夏謹遵醫囑，還按照醫生的指示，和爸爸一起，在家中陽臺上用木棍、麻繩搭建了一個“小圣游樂園”。游樂園里有秋千有單雙杠，足夠齊天小圣玩耍多時。

日子一天天過去，齊天小圣漸漸適應了城里的生活，它始終最喜歡羅夏，每次羅夏回家，齊天小圣便激動地上躥下跳，除了不能搖尾巴，它跟只小狗沒有區別。它還特別喜歡鉆進羅夏懷中，或是掛在羅夏手上搖來蕩去。有時候，羅夏把腦袋湊近，齊天小圣會幫羅夏抓虱子，但它每次都很失望，因為它在羅夏頭上搜索半天，一直沒有任何收獲。

雷榮凱天天都來探望齊天小圣，他自稱是齊天小圣發現者。但齊天小圣可一點兒不領情，不過，在雷榮凱的“美食轟炸”下，齊天小圣動搖了信念，允許雷榮凱拍頭、撫摸。

如此這般，歲月流轉，陽光明媚，齊天小圣融入了城市生活。

3

叔公過世后，老屋無人居住，東西堆成一團，蛛網縹緲，煙塵散布。羅夏他們覺得，叔公雖然走了，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懷，猶如古老傳承，融入這老屋。羅夏提議給老屋做一次大掃除，雷榮凱欣然響應。

羅夏他們一一規整舊物：老猴生前喜愛的玩具，立在了老猴的照片前；成對的書立，只剩下一個，也要把書籍筆記整整齊齊收拾架好……忽而，一疊筆記吸引了羅夏的注意：“《馴猴集》？”羅夏看了看筆記上的大字，再看看正在老屋中抱著布娃娃上躥下跳的齊天小圣，笑道：“嘿，我倒要取取經，看看怎么馴養你！”

叔公的字跡整潔方正，看著并不吃力，他詳細記錄著各種耍猴養猴的經驗教訓，但漸漸地，羅夏覺察出了內容的轉變……

當她拿起最后一本筆記時，雷榮凱走了過來。“原來躲在這兒呢！還不去干活兒！”他湊到羅夏面前，“這什么書？哇，你怎么了？”

羅夏微瞇著雙眼，瑩亮的眼眸似乎隨時要落下淚來。

雷榮凱探頭看羅夏手上的筆記本，只見其中寫著：老猴吾友，奴役你多年，剝奪你自由，是吾之罪孽，時至今日，吾卻無法倒轉時間，但愿后世之猴，不再滯留方寸，得享天地廣闊。

原來，叔公晚年一直在懺悔養猴之事，他痛哭于老猴受盡人類驅使，甚至習慣成自然，難以回歸本性……這筆記猶如一顆子彈，擊中了羅夏。羅夏看向齊天小圣，齊天小圣也懵懂回望，殊不知女孩心中已有決斷。

齊天小圣野化訓練自此開始。每天，羅夏都會在游樂場鍛煉齊天小圣的運動技能，周末則帶它到群山之中進行野外生存練習。齊天小圣的學習能力極強，沒多久就已經能獨自捕捉昆蟲與采摘野果，隨著年歲的增長，齊天小圣的身體越發強壯，少了一條腿絲毫沒影響它的靈敏。

時光是最神奇的魔術師，在每日的學習與練習中，物是猴非，斗轉星移。

終于到了放生齊天小圣的那一天。

雷榮凱陪著羅夏來到野山腳下，本想和她一起上山，羅夏說：“這件事，只能由我和齊天小圣完成?！?/p>

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羅夏一手抱著齊天小圣，一手提著離別禮物，在泥濘中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她摸索到了一條山澗旁，下雨使得小溪中水勢滂沱，難以涉過。

羅夏把齊天小圣放在河邊的樹枝上，摸了摸它的頭，說：“這棵樹的枝丫伸到了小河對岸，你去吧，那兒才是你的家，你不可能永遠住在人類的屋子里?！?/p>

齊天小圣似懂非懂地看著羅夏，它伸出手梳理羅夏潮濕的頭發，似乎還想為她捉虱子。羅夏躲過齊天小圣的手，道：“笨蛋猴，傻瓜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屬于大自然！我不能害了你，你快走，快走！”

羅夏一邊說著，一邊把齊天小圣最喜歡的卷發布娃娃遠遠丟了出去。在齊天小圣轉頭去撿娃娃時，羅夏撒腿就跑。穿透茫茫雨幕，身后傳來了齊天小圣響徹山林的一聲長嘯，羅夏加快了奔跑的腳步，沒有回頭。

風雨如注，女孩的雙頰異常冰冷，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4

后來，羅夏好幾次回鄉，她想偷偷看看齊天小圣是否真正適應了野生環境，但齊天小圣仿佛人間蒸發，毫無蹤跡。羅夏黯然。

日升月落，時光匆匆，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個周末，羅夏正在家里做作業，雷榮凱推門而入。

“要不要這么勤學啊！”男孩探頭問。

“有事說事！”

雷榮凱撇撇嘴：“你好久沒回鄉了吧，知不知道鄉里出了一只‘神猴’？”

聽到與猴子相關的事，羅夏本能地豎起耳朵，放下了筆。

雷榮凱一秒鐘拾起說書人派頭，搖頭晃腦道：“神猴不知其來路，親戚們說起，只當它是齊天大圣后人。此猴武力強悍，機警聰慧，對人友善。它幫村民們趕跑外來野狗，看家護院，是保鄉安民的一把好手，村民常以瓜果供奉。因其缺了半條腿，眾人稱之‘獨腿神猴’，喂喂，我還沒說完呢……”

野山空闊，林木繁茂，交錯枝丫猶如剪刀，把陽光裁剪成一地斑斕，羅夏在光斕間穿行。可空山之大，齊天小圣會在哪兒呢？

“你有沒有與齊天小圣的約定信號？”雷榮凱提醒。

猝然間，齊天小圣離去時的長嘯在羅夏耳畔響起。多少次午夜夢回，羅夏在齊天小圣離去的那一幕中驚醒，漸漸地，女孩意識到，那長嘯與他們演練時的哨音同頻。

羅夏振奮精神，吹起了口哨，哨音長長短短，掀開了回憶。

隱隱地，仿佛應和一般，遠處也響起了相似的長鳴。

“你看！”雷榮凱手指遠方，在連綿千里的綠色波濤中，有道道暗金身影正向羅夏躍動而來。

是齊天小圣！還有它的親人！

羅夏心里一緊，當齊天小圣靠近后，羅夏看到曾經如嬰孩般大小的猴崽兒，已經變成了健碩的成年猴。它的毛發濃密，肌肉結實，威風凜凜，即使少了半條腿也不影響其威武氣勢。它的親人們正信賴地倚靠在它身邊，其中一只小猴正抱著那個卷發布娃娃。

碧空之下，地上樹梢，一人一猴，遙相致意。

回憶一幕幕浮現眼前，情感的潮涌在羅夏內心滋生，化為淚水，奪眶而出。羅夏知道，即使天涯兩隔，她與齊天小圣一起度過的蔚藍歲月，也不曾遠去，它們將成為永恒相伴的力量，伴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