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風的明信片

1

每年百草鎮(zhèn)都要舉行主題為“風”的攝影作品展覽和義賣會，今年地點選在遲喬所在的學(xué)校。他們所籌集的錢會捐給基金會，用來幫助像百草鎮(zhèn)一樣，曾經(jīng)被風毀壞需要重建或風力資源有待開發(fā)的城鎮(zhèn)。

遲喬懷揣心事打開家門，媽媽難得今天比她早回來，正在打電話。遲喬走到院子里，拿起花灑給多肉植物澆水。義賣會上，它們將作為遲喬準備的商品賣給參與者。

“能不能換班？我很久沒陪喬喬過假期了?！眿寢尩穆曇袈犉饋砗転殡y，然而最后她還是妥協(xié)了。

遲喬咽下了嘴邊的請求。

夜里，遲喬夢見她走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一陣大風吹來，她下意識裹緊衣服，縮進墻角，想等風停了再走，誰知風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遲喬就在這時醒來，模模糊糊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好久沒回家的哥哥遲成舉著她新買的《植物圖鑒》，沖著她的臉一下下?lián)u著。夢里讓她幾乎站不穩(wěn)的大風就是他的惡作劇。

遲成大學(xué)畢業(yè)后，做了自由職業(yè)者，基本上沒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見遲喬要生氣，遲成趕緊表演了魔術(shù)，憑空變出了一枚金屬鑰匙扣。“不錯吧？”他得意道，“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p>

遲喬被他的無厘頭打敗了，距離她的生日還有大半年，現(xiàn)在送禮物未免太早。不過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周六有時間嗎？我要參加義賣，學(xué)校說最好能讓一位家長到場。媽媽要加班，你可不可以來？”

遲成沉吟了一會兒：“現(xiàn)在不能確定，也許周六我會給你驚喜?！?/p>

這樣說應(yīng)該是不能到場了。遲喬沒好氣道：“你大半夜把我叫醒，就為了變魔術(shù)給我看？”

遲成擺擺手，給她留下一個并不酷的背影。

周六是個晴天，遲喬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等她走出臥室，驚喜地發(fā)現(xiàn)遲成竟然正在客廳里等她。

2

到學(xué)校后，遲喬忙著跟同學(xué)們布置班上的攤位，等活動拉開帷幕，遲成不知晃去了哪里。

遲喬在展廳里看到了一組題為《臺風》的照片。攝影師名叫童時雨。和爸爸拍攝的純景不同，童時雨拍的照片幾乎張張都有人物。根據(jù)人們表情的變化，不難推測出是發(fā)生在臺風來襲之前還是之后，像本有插圖的故事書。

遲喬準備看下組照片時，余光瞥到一個身影。她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遲成嗎？他正跟一位年輕女孩聊得火熱。遲喬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xù)回去賣多肉植物。

遲喬賣出第十盆植物后，遲成出現(xiàn)了。他行色匆匆，一邊在躲避什么，一邊快步向遲喬走來。遲成沖到小攤兒前，撩起桌布鉆到了展臺下面，壓低聲音說：“要是有人找我，想辦法應(yīng)付一下?！?/p>

沒等她回答，不遠處就出現(xiàn)了兩個成年男人，他們在人群中搜尋著什么，遲喬假裝整理貨物，擋住了他們探究的視線。遲喬忍不住問：“你剛剛為什么要東躲西藏？”遲成顯然心不在焉，以沉默回答了她的問題。她看著哥哥略顯疲憊的側(cè)臉和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沒再說話，心里卻忽然生出個大膽的想法。

3

“喂，醒醒，天亮了。”

遲喬揉揉眼睛坐直了身體。遲成的吉普車在公路上飛馳，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遲喬忍不住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

“今天上午。” 遲成說，“要不是你的呼嚕聲大到快把車頂震下來，我可能到目的地才發(fā)現(xiàn)?！?/p>

遲喬尷尬不已。趁遲成收拾行李時，遲喬悄悄藏進了沒上鎖的車里，這是她弄清神秘老哥在忙什么的唯一方法。幸好遲成走得急，晚上又黑，她才沒被發(fā)現(xiàn)。

遲成無奈：“喬喬，媽媽會擔心的?！?/p>

“我已經(jīng)發(fā)短信告訴她了，說放假期間我和你去旅游幾天。總之，你別想找借口丟下我！”

遲成嘆了口氣，拿起圍巾和帽子一并扔給她，叮囑：“戴好，不許摘下來?！?/p>

遲喬萬萬沒猜到，旅行的終點竟是沙漠中的一處營地。這里的環(huán)境十分惡劣，太陽已經(jīng)落山，沙地上的熱氣仍源源不斷地涌上來。附近有些斷壁殘垣，營地就是依靠這片廢墟建起來的。

“歡迎，咦，這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孩迎上來跟他們打招呼，遲喬認出她就是在展會上跟遲成聊天的女孩。

“我妹妹遲喬，這是童時雨?！?/p>

原來她就是那組照片《臺風》的攝影者。

童時雨告訴他們，向?qū)Ц鶕?jù)云層和星星推測出沙漠中的大風暴就要到來，他們要徹夜守候，以免錯過拍到珍貴照片的機會。

遲喬恍然大悟，遲成不是自由職業(yè)者，而是和爸爸一樣做了自然攝影師。她忍不住說：“難道你不想做其他嘗試嗎？為什么偏偏選了攝影？”

遲成顯然沒預(yù)料到她會問這些，只是回答：“這是我熱愛的事業(yè)?！?/p>

“即便遇到危險，甚至像爸爸一樣蹤跡全無，你也不后悔嗎？”

平時嬉皮笑臉的哥哥答得斬釘截鐵：“對！”

捕捉自然界中各種形態(tài)的風是爸爸最主要的拍攝內(nèi)容，也是他最喜歡的。他是在五年前失去聯(lián)絡(luò)的。

離開前，爸爸對遲喬說：“等你生日那天，我?guī)闳ズ＿叄抢锏娘L和百草鎮(zhèn)不同，你會喜歡的?！卑职诌€把一枚海星發(fā)夾作為生日禮物提前送給了遲喬。

遲喬沒有看到大海，只接到了爸爸失蹤的消息。

4

據(jù)說爸爸在拍攝一場百年不遇的臺風時，為了救同行者錯過了脫身的最佳時機。等風停了，早已不見他的身影。媽媽沉默許久，最后說：“沒關(guān)系，等他穩(wěn)定下來會寄明信片回家的?！?/p>

從那天起，遲喬決心要用自己的方法讓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大量閱讀植物類書籍，打算考最好的林業(yè)大學(xué)。她怕海星發(fā)夾戴在頭上時間長了會損壞，所以把它放進衣服口袋，提醒自己不忘理想。

風聲像被誰放大過，凜凜刮過耳畔。遲喬擔心不已，只好去找童時雨聊天緩解心情：“姐姐，你為什么會做攝影師？”

“因為我曾經(jīng)很討厭風?！蓖瘯r雨告訴遲喬，她自小與海為伴，房子的外墻因海水腐蝕早已看不出顏色，每次臺風登陸，房子都難免遭到毀壞。

“有一次我家房子又被臺風毀了，我受夠了無盡頭的修理，跑出去把這些講給一位旅人聽。他沒有安慰我，而是要我自己去尋找答案。臨走前，他送給我一張照片，里面正是毀掉我家的那場臺風。”

遲喬隱約猜出了什么：“你認識我爸爸？”

“嗯，你的發(fā)夾是我做來攢學(xué)費的，遲伯伯一眼就看中，說要送給女兒做生日禮物?！蓖瘯r雨臉上露出柔和的微笑，“畢業(yè)后我做了攝影師，在世界各地拍攝臺風以尋求答案?！?/p>

遲喬本想問她是否找到答案，卻聽到哥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風來了！”

童時雨抓起相機朝外面跑去，而遲喬和其他人躲進了斷壁附近人們曾用來儲存糧食的洞窟中。在沙子掩埋天地之前，遲成和童時雨及時鉆進了洞窟。遲喬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當她習(xí)慣性地去找海星發(fā)夾，卻發(fā)現(xiàn)口袋里空空如也。

不知過了多久，沙漠歸于平靜。遲喬執(zhí)意留下來尋找發(fā)夾，卻遭到了遲成的反對，遲成說無論如何也要先把她送回家。

5

遲喬從沙漠歸來后不久，一則報道引起軒然大波——某大牌攝影師涉嫌盜用多位小眾攝影師的作品為自己謀利。曝光者正是遲成。

因為證據(jù)充足，那位攝影師最終公開道歉。道歉名單中，遲喬發(fā)現(xiàn)了爸爸的名字。被盜用的正是爸爸當年送給童時雨的照片——當照片發(fā)表時，童時雨瞬間辨認出了那張照片，迅速聯(lián)系了遲成。

遲喬這才知道，她的哥哥不只是攝影師，還是位心懷正義感的記者。義賣會上的兩個人，正是被派來毀滅證據(jù)的。而他送遲喬的“鑰匙扣”，就是用來保存證據(jù)的數(shù)字芯片。

“不怕我弄丟嗎？”遲喬私下里問。

“爸爸給你的發(fā)夾你珍藏了這么多年，我想我送你的也會被鄭重保管?！边t成感慨，“關(guān)鍵時刻還是家最安全呀?！?/p>

“哥哥，我不會反對你做攝影師了。”說出這句話時，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海星發(fā)夾上，它和一封信一并寄來，寄件人是童時雨。

童時雨在信中寫道，發(fā)夾是整理行李時掉出來的，它幸運地被重物壓住所以沒被卷進黃沙堆里。結(jié)尾處，她把自己的答案分享給了遲喬：“很多人都住在風災(zāi)多發(fā)區(qū)，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境況卻和我大同小異。我才明白，風無處不在，就如同它對我的影響般無法磨滅。但和家人重建家園后邁向?qū)?，是我該做的。?/p>

遲喬將信讀了許多遍，也思考了許多。她對風的執(zhí)著，其實不輸于爸爸或遲成，甚至連她的夢想也是因風而生。

6

今天是遲喬的生日，打開家門的瞬間，她呆立在了原地?？蛷d變成了深藍色，魚群追隨水光上下游動，海星趴在礁石上打盹兒……整個房間連同她，像被裝進了晶瑩的海水里。

等她回過神兒，媽媽和遲成不知何時從投影設(shè)備后面繞了出來。遲成得意揚揚地拍了拍投影設(shè)備：“這個驚喜還滿意嗎？我特意去潛水拍的，好在你生日時帶給你看。”

“滿意?！边t喬眼眶發(fā)熱，半晌后說道，“可惜沒有海風?！?/p>

遲成假裝嚴肅：“你要快點兒長大去親身體會，我們這些大人都很忙的，沒空天天陪你實現(xiàn)愿望?！?/p>

“這還用說？”遲喬決定以后前往美麗的海濱城市讀大學(xué)，設(shè)計出最完善的方法去保護風暴眼中的攝影師。

過去的已經(jīng)無法改變，最重要的是將未來變?yōu)樗蛲哪印＿t喬不會害怕，因為有風的陪伴。它和愛很像，看不見抓不住，卻永遠包圍著每個人。相信，總有一天風會送來那張遲到的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