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知道樓上換了新鄰居是在某個周末,我正在清掃樓前小菜園旁的紅磚甬道,菜園是當初開發(fā)商給一樓住戶的贈送,而我因為時間不足和不懂得打理,將它近乎荒廢了,但我還是努力維持樓前小路的整潔干凈。一個女子婷婷裊裊走來,看見我便停下,站在甬路邊的矮草叢里,邊用手里的小梳子梳理頭發(fā)邊跟我說話:“這小路掃干凈看上去舒服多了!”她自我介紹是樓上新搬來的鄰居,叫洵芝。我禮貌性應(yīng)和,看那一頭栗色長發(fā)像波浪一樣在她的梳子下順從流淌。她看上去四十幾歲,眉眼間有自然的皺紋。皮膚是象牙色的白。梳好的頭發(fā)被她隨便在腦后一擰,就像一枚小小的人參果伏在了脖頸上。她把掉的碎發(fā)卷好握在手心,跟我說閑了去樓上坐,便走開了,粉花白底家居服的背影漸漸隱沒在樓前疏落的槐樹中。
第二個周末她又來了。捧了幾個塑料袋子,打開來,指著幾根發(fā)芽的枝子說,這是綠葡萄,種在小園里,等長大了,既可以吃葡萄,還可以做個葡萄架,遮陰納涼。看我猶豫,她拍著我的肩膀說,“要是養(yǎng)好了,等到七月七,就可以在葡萄架下,邊吃葡萄邊聽聽牛郎織女說什么了。”然后徑自咯咯笑起來,鼻子眉眼擠在一起像朵豆花。我說,“可我不會侍弄啊!”“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她爽快地說著,三下五除二就用園子里的小鏟給種上了。
到了下一個周末,她又來了。槐花餡餃子,整整齊齊的半月形,雅致地擺滿了青花瓷的盤子,金黃的玉米面皮,糯白的槐花,嫩黃的雞蛋。“嘗嘗我的手藝,別嫌棄。”她遞到我手里就走了。我望著還冒熱氣的餃子有點猶豫,因為我不太習慣吃別人家的東西。先生正好下班回來,他說:“包餃子了?”拿起一個吃起來。“還挺好吃,啥餡的?有點像槐花。”“是槐花,很好吃嗎?”我說著也捏了一個餃子,送進嘴里,很清香,不知不覺吃了好幾個。從此改變了我不吃別人家東西的習慣。
有時她周末不來,我會有些失落,慢慢地掃甬道,掃完了她還不出現(xiàn),我抬頭望那個掛了雪青窗紗的窗子,猜測她在干嗎。先生看著我抱著掃帚凝神的樣子,開玩笑說,“等你的周末之約?”
還有一次,她用一個大塑料盆端了好多鞋子下來,跟我要了一些水,用洗鞋皂把一些舊的帆布鞋刷得很干凈,白鞋幫刷得雪白,就曬在甬道上,用鞋油把一些舊皮鞋打得很光亮,用鞋盒子裝好。我說你要干嗎,怎么這么多鞋子?她頑皮地笑著說,“我要賣鞋子!”我搖搖頭,讓人捉摸不透。晚上去逛夜市,看見好多人圍著一個攤子,攤子上擺了十幾雙鞋子,旁邊放一個裝奶茶的舊桶。價格標著一元或者五角,沒有攤主,紙牌上寫著:合適拿走,錢放飲料桶。我仔細一看,可不是我樓上鄰居白天刷的那些鞋嗎?有人真的在試,也有人議論紛紛。說心里話,那些鞋子保養(yǎng)得真的挺好,而且整理得特別干凈,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太流行了。有兩雙我都很喜歡,只是覺得買了穿出去會給她看見,不好意思,便走開了。
路上我問先生,“咱們的鄰居也夠好玩兒,一塊五角的,賣它干嗎,不如送人算了。”先生笑了笑,“鞋子賣的不是貨幣價值,是使用價值和精神價值。哪怕賣五角,你是買的;如果一分不花,就有被施舍和免費拿的感覺,大多數(shù)人心里還是排斥這種感受的。這樣做,是對他人的某種尊重與保護。”以后我也經(jīng)常把家里的舊衣物、鞋子整理好擺這樣的攤子“賣掉”,這樣的斷舍離既清爽了房間,又有善意得到傳遞的滿足。小區(qū)里的其他人還有同事朋友也經(jīng)常光顧,買或者賣。這個攤子就叫“一元拿”,大家很輕松自然地交流舊物,并不感到有何尷尬和不妥。
我樓上的這位鄰居用賣鞋的錢在網(wǎng)上買了許多薔薇枝,栽在鐵柵欄邊。那年七夕節(jié),我們真的坐在了葡萄架下,雖然沒怎么結(jié)葡萄,可涼風習習,葡葉婆娑,一杯熱茶,欄桿上的薔薇花競相綻放,暗香浮動,真的很美。
因為洵芝女士,我的小菜園繁盛起來,鄰居們見面話多起來,甚至住出了“夜不閉戶”的和諧感。可見美好可以照亮,更可以折射。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