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風
慢火車的窗外,是冬日下的無聲話劇。
火車沒有停下的跡象,一直晃晃悠悠的,或許是因為穿越山區的路不能疾馳,所以我能看清眼前的景象。黃褐色的土地上,一層冬小麥的麥苗在陽光下排列得整整齊齊,在坡上偶爾裸露的土地里,或許埋藏著作為種子的紅薯塊根。
豫西的土地大都是如此,比如華北平原與黃土高原。在這兩個大區域稍稍交界的秦嶺余脈間,帶著角度的溝壟嶺坡反而成了更常見的存在。在這片丘陵與黃河水滌蕩過的沖積平原上,中原的傳統作物總能找下落腳之地。
村莊,楊樹林,光禿禿的樹鋪滿田野的盡頭。小片的林木作為農人的副業,在這個燃氣已經通到千家萬戶的時代,仍然會有人到樹林里撿些干木棍當柴火——畢竟丘陵間的氣溫忽冷忽熱,夜的寒冷總是沉在人們居住的盆地間。而到來年三四月份,包含著楊樹種子的楊絮就會乘風漫天紛飛,飛到它們能飛到的任何地方。
再往前,荒草潦草地鋪在那些枯黃的田野上,似乎一個火星就能點燃這干枯了兩三個月的草。目光再往上看去,黃葉裹著的野酸棗樹三三兩兩地排列在上山的土路兩側。樹與樹,坡與坡,層層疊疊,此起彼伏,出現在豫西山區的每一個角落。
又近了,紅磚與水泥交疊的村莊終于緩緩變成電影的定格楊面。綠色與褐色的菜地散落在村邊,楊樹稀稀拉拉地立在村子周圍,水泥電線桿就從楊樹的縫隙間手拉著手,將那看不見的能量送進每一家。偶然在這紅磚水泥間能看見貼著瓷磚的小洋樓,在一眾房子間十分顯眼,與小洋樓相應的是房頂上不多見的太陽能板和不少太陽能熱水器,它們一道懶洋洋地臥在房頂上。村子外,幾道溝渠從田間延伸進村中,又匯合到村外的大溝里。再往坡上看去,黃色的荒草、落葉與褐色的土地一道,組成中原農民最基本的底色。
我的雙眼猛然一黑,話劇到了轉場的時間,火車馳進漆黑的隧道,雙耳隨即便有被壓縮的空氣堵塞的負壓感。又是一瞬間,車窗外的世界明亮了起來,我來不及反應,耳道里的空氣就被釋放出來了。這一路上,火車要過好幾個隧道,穿過或高或低的山丘,讓本該曲折的路變得平直。
新的一幕里,我不知是池塘還是水庫,閃爍著的水面在這荒野里顯得格外柔和。如果是在夏天,水面上可能會有三兩只鴨子,水邊會有垂釣的人,但在冬天,只有一捧陽光灑在波紋間。
拉著煤與集裝箱的貨運火車呼嘯著與我擦肩而過,不知這是從西部送往東部的貨物,還是從北方送往南方的煤炭?;疖嚺c火車縱橫交織,源源不斷地迸發活力。
到汝州了。
汝州是洛陽至南陽這一場旅途的分水嶺,汝州以北的水系,屬于黃河;汝州以南的水系,屬于長江;汝州以東的水系,則屬于淮河。北汝河自西向東緩緩流過汝州,與秦嶺的余脈伏牛山一道,將中國地理的南北方由此分開。
火車繼續行進,開進層層山巒間。或許是迎著東南風的緣故,面朝南方的山總是要青翠不少,丘陵與耕地并不顯得那么荒蕪,即便是褐色的未耕之地,土壤也似乎濕潤許多。古中原的文化就埋藏在崇山峻嶺間的土壤下,這片大地默默地養育了一代又一代中原農民。
從小米到小麥,從紅薯到玉米,中華五千余年的農耕文化在這片大地上從未被改變。腳下的土地,是中原農民最后的生命底線,也是整個國家不可動搖的基石?;疖嚪^一個又一個山丘,我再往窗外看去,山在一層一層地往后退,環繞在盆地里的耕地終于連接成大塊綠色。這是冬小麥,到了來年六月一日前后,這些青色的麥苗將成為金色的麥浪。
一條約百米寬的大渠橫在了我的腳下。水平靜地流著,沒有河流的激蕩翻涌,有的只是北上的平坦。這是南水北調的干渠,漢江水自丹江口水庫出發,沿著京廣線,越過黃河,順著太行山腳一路直抵。干渴的城市得以緩解,荊楚大地的水滋潤了燕趙山坡。
村莊與農田就此交錯重疊,火車穿過一片片廠房,逐漸拉閘減速步入市區?;疖囌镜脑屡_已清晰可見,躁動不安的旅客已收拾起身,這場冬日下的無聲話劇就此謝幕。一路旅途,唯有帶入車廂的兩腳鄉土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