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
瘦的雪,下在南方,便是江南的雪了。
山峰上一層瘦瘦的雪,松針里還帶著白的肌膚,透著沁人心脾的綠,令人心生憐惜。草的翠,頂著個雪花朵,像偽裝著的雪蓮。痩的雪下的時候是小小的,街道上也是一層薄薄的,薄得可以透出石板的模樣,走路經過便成了一條路,走的人多了便變成了一攤水。
屋檐上的青瓦覆著淡淡的白,不感重負,在冬天里顯得恰如其分,還可以招惹來一群低飛的鳥雀。痩的雪,落在院子里,是一小層。不要清掃,在出門尋梅時,也可以堆個小雪人。痩的雪,落在橋上,落在湖里,落在發髻的溫熱里,便把冬的訊息寫在黛瓦房檐上、街巷石橋上,還有撐著油紙傘的女孩身上。北方是看不到這些的,想必也只能在江南的街巷里,才知雪之雅韻。
天漸漸冷徹骨髓,冬天已是過半。在江南的煙雨過盡時,我想著江南有雪時的景致。江南的雪沒有北方的磅礴瀟瀟,是瘦瘦地飄著,先是雨,然后是雪,瘦瘦的雪落在青磚黛瓦間。江南女子都是纖細的,婉約雅致,江南的雪也似這般纖細。
薄裳能輕歌曼舞,薄雪落在江南,恰好給江南一段長長的回憶。
瘦的雪,只有在江南才能找得到。魯迅寫江南的雪,“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艷之至了;那是還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健壯的處子的皮膚”。痩的雪將江南滋潤得極盡豐韻,嗅的不只是雪的,還有土壤、街巷、你走過時留下的體香。
北方是無緣的,下雪的日子很厚,厚得翻過的日歷都可以裝得下一個很長的秘密。“痩”是北方的雪遙不可及的,鵝毛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足以掩蓋長長的憂傷,也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一個長長的夢。
痩的雪,若是要下在北方,那倒讓人心生不慣,暖炕早早地撤去。痩的雪,下在北方,人們大多是不屑的,甚至是忽略它的。可是,在江南,那可是千呼萬喚、百恩千謝,對待雪的態度自然和北方不同了。
痩的雪下在江南,就給西湖增添了一處“斷橋殘雪”的絕景。人們不必撐傘,輕輕地邁著步子,在蘇堤小道上,遠遠地看著雪花筑滿斷橋,用雪花將蘇軾眼里的“西子”裝扮成魯迅眼眸中的“處子”,那叫個“冰清玉潔”“銀裝素裹”。
江南的雪天,是清瘦的。即使是下很長很長的夜,推窗、出門也只感覺是淡淡的新鮮,不似北方的寒冷,也不需慵懶地隔著窗,窩在暖炕上聽雪、看雪。江南的雪,單是聽或看倒顯得寒磣,沒有觸摸、吻嗅來得實在。是故,正好下著雪,正好邁著步子,彳亍于落雪間,那才叫好呢!
在江南,下的雪是痩的、短的,即使冷一點點,也是很快散去,如風的飛逝。所以,兒時,每一下雪,我都是還未等窗檐積滿一層,就在野地里的空曠處戲鬧。輕薄的,一場薄薄的雪之后,便到了初春。
江南濕冷,一層薄薄的雪,倒是給江南增色不少。一下雪,梅花就簇開了,在小鎮的橋頭,在小家的園子里,在棲霞的山麓里,此時賞梅,甚是好極,有雪的舞、梅的低吟。雪很快滋潤梅的花,痩的雪不會將梅壓得生疼,在淡淡的涼中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江南下雪,巷子是痩的,冷風是瘦的,雪是瘦的,童顏嬉歡將巷子裝得滿滿的。等到日子瘦了,一樹桃花便將整個江南染得通紅。此時,冬悄悄地逝去,已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