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長喃
小區綠化帶里,有一棵正在風中伸展腰肢的樹,花葉交錯,花襯得葉更綠,葉襯得花更嬌,一樹白花,是我不認得的花。我雖叫不出她的名字,卻覺得這般美好之物又何必被名之謂何所困擾?在盤古初開天地時,在人類尚未誕生時,她就以優雅的姿態立在天地間。她管人們叫她什么名字,只要有空氣、陽光和水分,再加上泥土,她便抓住一切時機,生根發芽,抽條開花。至于那些虛無的贊譽或詆毀,關她什么事兒呢?缺了它們,她難道就不能開花了?
待湊近一看那花、那葉兒,我更加喜歡她了。她倒是不像桃花,花蕾鼓鼓囊囊擠作一處,僅一個枝條上就爆開了一串。她的花并未繁密如此,可遠看也不覺得稀疏,像落了一樹的白鴿,陽光一照,每片羽翼上都閃著柔和的光。兩三朵并蒂花被下面一圈綠葉圍著,如同舞臺上穿白色裙子的女子最后的收場造型,成為視覺焦點。
果然,花如美人,美人如花。
這花白得獨特,白得清新,她既不是病態的、破碎的、惹人憐惜的白,又不似雪一般那種冰冷的、孤傲的、難以近人的白,可她的確如雪般純潔,如霜花般惹人喜愛,像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女,立在弱水之濱,嬌嫩脆弱,又充滿了生命的韌性。一陣風撫過,等我回過神來,花依舊是花。
小區的另一頭有一棵高大的桃花樹,長在兩棟老居民樓之間,大多數時間挺立在陰影里,唯有頂部能觸到藍天白云。對于匆忙的我來說,它的花期短暫得只有兩眼,一眼綻放,一眼凋零。它的美是屬于院子里那些悠閑的老婆婆的。在湛藍的天幕下,老舊的居民樓間,她們坐在一樹粉白的花下,或是拉拉家常,或是做做衣服和鞋子,或是曬曬太陽,表情安詳從容。她們面容上的滄桑,像樹干上的斑駁。當然了,她們以前也是樹冠上的花朵,只是抵不過白駒過隙,抵不過三餐四季。暮春的風吹過,下起一場花瓣雨。綻放固然美麗,落英繽紛倒也是一場驚艷的好戲。
說到落花,我總是想起黛玉葬花的情節。黛玉性格古怪,別人看花喜,黛玉看花悲,花開總有花落,花開總意味著花衰,倒不如不開,徒增悲傷。我想是因為她自己前世也是花,看花像是看自己,每每看見花敗,也就想到自己避之不及的悲慘結局。
2023年,我去了一趟廣東,第一次離開新疆。大學校園里不少花已經吐露芬芳,而彼時的新疆還是一片冰天雪地。離開家鄉,處處都是不一樣的樹和花,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這個外來客:這里不是你的故鄉。我知道我喜歡南方的原因,是氣候溫暖,花很多,而我又愛花??墒牵陆y道沒有花嗎?
僅此一行,我算是明白了。這世界處處都有花。我曾一度認為,花只開在四季如春的、充滿詩情畫意的南方,做矜貴的美嬌娘,又或者開在所有充滿幸福的地方。但實際上,花是自由的,只要腳連著大地,只要頭頂著蒼天,只要她愿意,她便能乘著風,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無論是江南水鄉,還是雪山蒼茫;無論是萬家燈火,還是人煙稀少;無論是溫室大棚,還是戈壁邊疆。這個世界永遠生長著花,而花永遠有權利選擇去往人世間任何一個角落。
即使沒有姓名,即使不被發現,花依然會開?;?,依舊是花。
(作者系石河子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2023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