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地光陰冊（組詩）

張澤雄（中國福建）

老君造像圖

為一座山、一塊巨石賦形

那需要一個多大的形狀和塊壘才能承擔

前額漏掉的光，寬大的腳趾

會不會拾起、贖回

多少個石匠，才鑿去月亮的毛邊

才留下了耳朵的聽覺

那雙握有真諦的手，搭在膝蓋上

似在接收夜里的光線和睡眠

一本書，需要砍掉多少棵竹子

摸黑走多遠的路，才能完成

函谷關之后，未竟的真言，是不是

在老君造像的背影里失傳

泉州西街：一條古街老巷的光陰流轉

1

仿佛被午后的斜陽熔斷，泉州西街仍在一天的沸點上

覺得唐宋的某個時刻，正與我們擦身而過

不同時代的人，無論鮮衣怒馬，春風拂面，還是

灰撲撲的市井布衣，在同一條街上，除了服飾、著裝

新興的廟宇和紅磚大宅，不變的是口音，是喧嚷

是祖傳的手藝。滿街的人流與信男善女，潮水一樣

2

沿街口涌入。一條古街老巷的光陰流轉，不知道

這一天從何開始，又在哪里結束。我看到的人和事物

依然比志書翔實。所有轉述都顯得暗淡

走在西街上，是走在過去，還是從記憶里出走

那種被光陰漏掉的感覺，難以敘說。天空仍在頭頂

堆積千年前的云絮，風也是無處隱藏自己的行跡

3

寺廟，承載了人間通神的香火。東西塔

天空按下兩枚印章，是想鎮住一條街的文脈

泉州西街，被譽為一座沒有圍墻的光陰

博物館，藏于古巷的文物勝跡、名人宅第、古大厝

近現代洋樓，古色古香的木樓、手巾寮

附于其間的明賢逸事、坊間傳說，神仙、僧人

術士、官宦、士紳、商賈、僑人以及小手工業者

一起聚攏這條古街的光陰與煙火氣

4

斜陽從歲月里片片駁落。西街仍沐浴在唐宋的夕光中

古街已在人間穿過1300多年，朝代換了又換

沿街小厝塌了再修，開鋪子的人，一茬茬更替、易主

逛街，還是在這兒踟躕、懷舊，在古刺桐港旁邊

在聳峙的高塔上，觀海聽潮，見證大海一次次潮起潮落

或者深陷古街邊上、開元寺內一棵古榕龐大的陰影

5

日已斜向西街之西，遮陽傘收起古榕的濃蔭

卸下一天疲倦，打量滿街古意盎然的景致

在他鄉渴望不一樣的驚喜，期待胭脂巷里與

一段遺失于四百年前的情緣，不期而遇。店幌子

像一架失語的風車，與紙燈籠一起轉動傍晚的時光

每個店面，都一色的鮮亮、打眼，各色糕點鋪

6

古早味小吃店、小雜貨鋪……菜粿、麻糍、蒜蓉枝

肉粽、海蠣煎、土筍凍、面線糊，以及日用雜什

每天，這條老街從開元寺的鐘聲里，準時醒來

從沒缺席。有一種記憶，從古至今，都沒有割斷

在古街老巷相遇七聲八調，時代與人流的潮

還有圣人光，豈無幸焉。小西埕應時開辟網紅打卡地

將光陰從記憶里拽回，穿過浪漫長廊，掛上信物

在你“一生至少去一次”的地方，默許自己的一生

安平橋：在宋元的濤聲里走遠

1

一條直線臥于水面。它的一生，被波濤丈量

又被波濤遺失；石頭與石頭鏈接，看不見的榫卯

被海水注滿，被宋元的濤聲帶來又帶走。海退到了海里

千帆相競的灣海，漸漸淤積、擱淺，只剩下

一處石頭景觀。再長的石板橋，也只能截取大海的

一截波濤，安平橋長久地迷失在大海的波浪之外

2

灣海淤廢，它已聽不見大海的心音了。海邊的人

要讓廢墟成為風景，讓安平橋重新回到大海

清淤、引水的場景，我沒有遇見。眼前風景中的山峁

小島嶼、小石橋，讓我流連，讓我想入非非

廢墟并沒有挖走，通過深挖、堆疊、夯實

被設計在一幅立體、多維的《人工山水圖》里

3

重新接通大海。古長橋又垂于一幅卷軸的中心

從旁邊進入安平橋公園，水圍住一個小島

又一個小島；小石拱橋，躬著身子，一座座

甘心成為它們之間的連接器；夏天撩開城市一角

光影斑駁、晃眼，似要沉入水中。水邊的夾竹桃

占用了太多版面，一路攜帶一幢幢水中倒影

4

吊燈扶桑，透過一樹樹桑葉里的絲綢

在白天的枝椏，掛滿燈盞；棕櫚將一把把傘撐開

頭頂佛焰正熾，未至水心禪寺，借一處草廬小憩

蘆葦叢遞來一段旁白，有的仍在水邊潛伏

有的在等季節退場；我在異葉南洋杉間取景

妄想帶走沿途的夏天，以及夏天熾熱、蓬勃的心境

5

榕、王棕、刺桐、木棉……無數奇花異木，遍植其中

一叢叢不知名的野生水草，安心在水邊構筑自己的新家

棧道、小石拱橋，與一幅幅人工山水，一并修復了

大海留下的這個巨型傷口。在波浪之上運載波浪

一道彩虹飛架，一幅無法取走的畫又將新的一天重構

海上古石橋留下的這筆遺產，成為小城浩蕩、壯闊的景深……

本輯責任編輯：游 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