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典時代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重構

曹達全

(江蘇省行政學院 法政教研部, 江蘇 南京 210039)

一、問題的提出

伴隨《民法典》及相關制度對婚姻關系制度的重構以及婚姻登記制度功能的重新調整,在法典時代,如何建立和完善與之相適應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仍然屬于值得深入探討的理論與實踐課題。雖然《民法典》對該項制度作出了一些新的調整,但仍有諸多余留問題有待進一步探討。

(一)《民法典》實施后對我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調整及其余留問題

1.制度調整。針對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審理,《民法典》實施以前有多種路徑:一是因脅迫結婚的,受脅迫的一方可以向婚姻登記機關或者是向人民法院請求撤銷該婚姻關系的同時請求撤銷瑕疵婚姻登記;(1)《婚姻法》(已經失效)第11條規定:“因脅迫結婚的,受脅迫的一方可以向婚姻登記機關或人民法院請求撤銷該婚姻。受脅迫的一方撤銷婚姻的請求,應當自結婚登記之日起一年內提出。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當事人請求撤銷婚姻的,應當自恢復人身自由之日起一年內提出。”二是以結婚登記程序存在瑕疵為由主張撤銷結婚登記的,可以提起行政復議或者行政訴訟。(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1條第2款規定:“當事人以結婚登記程序存在瑕疵為由提起民事訴訟,主張撤銷結婚登記的, 告知其可以依法申請行政復議或者提起行政訴訟。”而2020年《民法典》出臺,規定請求撤銷婚姻關系的糾紛應當通過民事訴訟程序審理,(3)參見《民法典》第1052、1053條。不再規定婚姻登記機關享有撤銷婚姻關系的權力。(4)參見《民法典》第1049條。隨后,最高人民法院出臺新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法釋〔2020〕22號)(簡稱新《司法解釋》)第21條進一步明確,“人民法院根據當事人請求,依法確認婚姻無效或者撤銷婚姻的,應當收繳雙方的結婚證書并將生效的判決書寄送當地婚姻登記管理機關。”這實際上意味著人民法院依法確認婚姻無效或者撤銷婚姻的,瑕疵婚姻登記可以一并被撤銷。另外,新《司法解釋》(第17條第2款)還規定,以結婚登記程序存在瑕疵為由主張撤銷結婚登記的,可提起行政復議或者是行政訴訟。該條款實際上延續了原《司法解釋》(三)的制度規定。

2.余留問題。綜上所述,與《民法典》實施之前相比,現行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有所調整,但仍有諸多問題有待進一步明確。其中包括:問題一:《民法典》不再規定婚姻登記機關享有撤銷婚姻關系的權力,但婚姻登記機關是否享有處理瑕疵婚姻登記的權力?如何行使該項權力?問題二:依據新《司法解釋》規定,撤銷婚姻關系或者確認婚姻關系無效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可以理解為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可以通過民事訴訟一并加以解決,而依據新《司法解釋》規定,以“結婚登記程序存在瑕疵”為由主張撤銷婚姻登記的案件可提起行政復議或者是行政訴訟。這實際上確認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二元化”的司法審理路徑。而在司法實踐中如何辨別不同案件類型以決定采用何種審理路徑?尤其是,當事人提供虛假材料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哪些情形可確認婚姻關系無效?哪些情形可撤銷婚姻關系?哪些情形僅屬于“結婚登記程序存在瑕疵”情形?另外,離婚登記瑕疵案件選擇何種路徑審理?問題三:《民法典》否定了婚姻登記機關處理婚姻關系效力的權力,實際上也意味著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不得涉及對婚姻關系效力糾紛的處理,但卻并沒有否定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可以通過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審理。若是一方當事人以婚姻登記瑕疵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為由提起民事訴訟的同時,另一方當事人卻以婚姻登記存在瑕疵為由提起行政訴訟(或者是行政復議),如何協調民事訴訟與行政訴訟(或者是行政復議)之間關系?

(二)學界對瑕疵婚姻登記審理制度的討論及其思路拓展

1.學界討論。應該說,無論是《民法典》實施前還是實施后,學界一直對構建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建構存在不同意見,尤其是針對當事人提供虛假材料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1-4]從總體上來說,學界討論主要有兩種思路:一是從婚姻登記瑕疵案件本身屬性角度考慮如何選擇審理路徑;另一是討論各種糾紛解決機制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可行性。對于前一種思路,諸多學者是把婚姻登記行為的法律屬性作為選擇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機制的理論依據。[5-8]而更多學者則是從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角度分析瑕疵婚姻登記案件的基本屬性(主要討論婚姻登記瑕疵是否涉及婚姻關系效力問題),[9]并以此作為選擇審理路徑的理論依據;而后一種思路,學界更多討論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局限性,并以其作為邏輯起點提出新的觀點。[10-13]另也有討論婚姻登記機關處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權限范圍問題等。[14-16]

2.思路拓展。本文認為,上述任何單一思路或者單一理論并不足以作為構建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理論依據,而必須綜合考慮,以婚姻登記制度功能及其制度屬性、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以及糾紛解決機制的職能分工與協調關系三大理論為基本理論依據,對該問題作進一步深入探討。一是婚姻登記的制度功能及其制度屬性對瑕疵案件審理制度建構的影響。婚姻登記制度功能及其制度屬性不僅是理解婚姻登記行為屬性以及婚姻登記機關審查權的話語前提,而且直接影響到對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以及婚姻登記機關與婚姻當事人之間關系的處理等。從歷史角度分析,婚姻登記制度只是形式婚姻時代的產物,伴隨婚姻制度的不斷變革,婚姻登記制度也在發生變化,這些變化則主要表現為婚姻登記制度功能的重新調整以及婚姻登記制度屬性的變化。《民法典》及其相關配套制度的出臺,實際上意味著我國的婚姻制度和婚姻登記制度的重大轉型,作為婚姻制度和婚姻登記配套制度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理應作出相應調整。因此,充分認識現行婚姻登記制度與傳統制度之間本質差異,尤其是新型婚姻登記制度所提出的新要求,也就成為討論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話語前提。而學界對此討論仍顯不足。二是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對瑕疵案件審理制度建構的影響。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是分析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基本屬性的理論依據,也是劃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類型的基本依據。前文所述的“結婚登記程序瑕疵案件”和“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就是依據婚姻登記瑕疵是否會影響到對婚姻關系效力理論所作出的基本分類。但令人遺憾的是,在《民法典》所構建的制度框架下,如何理解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尤其是婚姻登記瑕疵如何影響婚姻關系效力問題,人們的認識卻并不充分。當事人提供虛假材料申請婚姻登記如何影響婚姻關系效力問題,更是有待深入探討。三是各種糾紛解決機制的職能定位及其協調關系。選擇婚姻登記瑕疵案件處理機制,不僅要考慮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屬性,還要兼顧考慮各類糾紛解決機制之間的職能定位和協調關系。在法典時代,由于婚姻登記制度的轉型以及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的調整,如何重新審視各種糾紛解決機制,其中包括民事訴訟、行政訴訟和婚姻登記機關的職能定位及其相互關系,理應成為構建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重要方面。如何重新審視通過公法途徑(包括婚姻登記機關、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正當性問題,尤其重要。

正是基于以上考慮,本文擬在討論婚姻登記制度功能及其制度屬性、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基本屬性,以及通過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正當性及其所面臨的難題等問題的基礎上,就如何完善我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提出建設性意見。

二、婚姻登記制度轉型對瑕疵案件審理制度構建的影響

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必須與婚姻登記的制度精神相一致,而伴隨我國婚姻登記制度的轉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也應當作相應調整。

(一)依據功能定位和制度屬性對婚姻登記制度的類型劃分

婚姻登記制度是國家權力介入婚姻私法關系的方式之一,而在不同國家和不同歷史時期,婚姻登記制度在功能定位和制度屬性上卻存在一定差異。根據婚姻登記制度功能和制度屬性不同,總體上可以把婚姻登記制度分為以下兩種基本類型。

1.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該類婚姻登記制度屬于國家管制婚姻家庭關系的制度形式之一。在該制度中,婚姻登記屬于婚姻當事人的公法義務,并且是獲得婚姻關系的必備要件,婚姻登記機關也有義務依據公法決定是否作出婚姻登記,并對婚姻關系擁有一定管制權。婚姻登記行為可理解為行政許可行為,對婚姻關系具有公法拘束力。從制度規范的角度,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可以理解為公法強制與私法自治之間的關系。

2.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此類婚姻登記制度是與強調意思自治的婚姻制度理念相匹配。其中,婚姻登記是法律婚姻制的方式之一,[17](5)法律婚制主要有三種方式:登記制、儀式制、登記與儀式結合制。具有公示婚姻關系以保護合理婚姻關系信賴利益的私法目的。[18-19]除了對法律所禁止不符合婚姻關系的情形加以管制外,婚姻登記機關充分尊重婚姻當事人對婚姻關系形成或解除的意思自治。從制度規范角度,此類婚姻登記實體法規范在婚姻私法關系制度中屬于強制性規范,但仍屬于私法規范,其功能,“只是從另一個角度去支撐私法自治而已,”[20]其“并不‘管制’人民的私法行為,而毋寧是提供一套自治的游戲規則”。[20]

(二)區分兩種不同類型婚姻登記制度的重大意義

1.影響對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處理。在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類型中,婚姻登記行為是婚姻關系形成的構成要件之一,婚姻登記行為是否合法有效也直接決定著婚姻關系是否合法有效。因此,依據公法規則和通過公法途徑處理婚姻登記行為的同時,相關處理機關(包括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登記)可一并處理婚姻關系糾紛;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類型中,婚姻登記只是作為婚姻關系變化的要件之一,對婚姻關系效力并不起決定性作用,因此,結婚登記行為存在瑕疵并不必然影響婚姻關系效力。不僅如此,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類型中,婚姻登記行為對婚姻關系的存在還具有依附性。因此,對瑕疵婚姻登記行為的處理也應當依附于對婚姻關系的處理。在婚姻關系被認定無效或者是撤銷的情形下,婚姻登記行為也應隨之撤銷。

2.影響對婚姻登記機關行為與當事人申請行為之間關系處理。婚姻登記行為包括當事人申請行為和登記機關登記行為兩個方面,而在不同制度類型中,兩方面行為之間關系并不相同,從而要求對婚姻登記行為不同的處理方式。在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中,當事人申請行為對登記機關的行為具有程序上的依附性,婚姻登記機關作為婚姻關系的管制機關,對是否作出婚姻登記具有決定權,婚姻登記行為屬于婚姻登記機關的職權行為;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中,則是婚姻登記機關行為對婚姻登記申請人的申請行為具有程序上的依附性。沒有申請人的申請行為,婚姻登記機關不得單方面作出登記行為;申請人提出婚姻登記申請,登記機關則必須作出登記。婚姻登記機關的登記內容也必須依據申請人提供的材料作出。

3.影響對婚姻登記機關職權范圍和審查方式。在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類型中,婚姻登記機關對婚姻登記申請行為享有實體性審查權,并對其真實性承擔審查責任。出于保護公共利益或者是他人利益,婚姻登記機關可以要求當事人補正婚姻登記材料,在必要的時候有權對提供虛假信息的當事人給予一定的懲罰措施,等等;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類型中,婚姻登記機關對當事人所提供的申請材料只進行程序性審查,只是承擔程序性審查責任。具體來說:一是在雙方當事人意見一致的情形下婚姻登記機關有義務作出婚姻登記或者是更正登記,而無權單方面拒絕登記;二是當事人一方若是對對方申請材料有異議,婚姻登記機關有義務組織雙方相互溝通信息、并組織程序辯論,在雙方無法達成意見一致的情形下,婚姻登記機關有義務對不同意見作出備案登記,本文稱之為異議登記,而無權單方面決定登記內容。

(三)我國婚姻登記制度的制度變遷及其屬性認定

自新中國成立至今,我國婚姻登記制度一直處在發展完善的過程中。從總體上來看,2003年之前,我國的婚姻登記制度基本屬于公法管制型制度,而在2001年新修訂《婚姻法》出臺背景下2003年頒布的《婚姻登記條例》所確立的婚姻登記制度是對 1994 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的修改和完善,在制度理念方面則發生重大變化。[21-23]具體來說:2003年之前的婚姻登記制度中,(6)主要法律依據,參見1950年頒布的《婚姻法》、1980年頒布的《婚姻法》、2001年《婚姻法》的修正案、1955年頒布的《婚姻登記辦法》、1986年頒布的《婚姻登記辦法》、1994年頒布的《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原婚姻登記機關擁有較大管制權。權力范圍不僅包括瑕疵婚姻登記行為的處理,而且涉及到對婚姻關系效力的認定。例如,依據1986年《婚姻登記辦法》和1994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等相關規定,婚姻登記機關不僅有權處理違法的婚姻行為,(7)參見1994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第6條。對于當事人弄虛作假、騙取婚姻登記的,還有權宣布婚姻關系無效或撤銷其婚姻關系的權力。(8)1986年《婚姻登記辦法》第9條第2款規定:“ 婚姻登記機關發現婚姻當事人有違反婚姻法的行為,或在登記時弄虛作假、騙取《結婚證》的,應宣布該項婚姻無效,收回已騙取的《結婚證》,并對責任者給予批評教育。”1994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第25條規定:“申請婚姻登記的當事人弄虛作假、騙取婚姻登記的,婚姻登記管理機關應當撤銷婚姻登記,對結婚、復婚的當事人宣布其婚姻關系無效并收回結婚證,對離婚的當事人宣布其解除婚姻關系無效并收回離婚證,并對當事人處以200元以下的罰款。”第28條規定:“違反本條例第十二條、第十八條的規定予以登記的,婚姻登記管理機關應當對婚姻登記管理人員給予行政處分或者撤銷其婚姻登記管理員的資格;并對仍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的當事人撤銷婚姻登記,收回婚姻登記證書。”對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的情形,事后還有權撤銷婚姻登記,并收回婚姻登記證書。(9)1994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第28條規定:“違反本條例第十二條、第十八條的規定予以登記的,婚姻登記管理機關應當對婚姻登記管理人員給予行政處分或者撤銷其婚姻登記管理員的資格;并對仍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的當事人撤銷婚姻登記,收回婚姻登記證書。”而自2003年頒布的《婚姻登記條例》之后,婚姻登記機關的諸多管制權則受到限制。例如,依據《婚姻登記條例》規定,對于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婚姻登記機關采用了不予受理的基本方式,(10)參見《婚姻登記條例》第7條、第12條。婚姻登記機關能夠撤銷婚姻登記的,只是限定于一種情形,那就是,“因脅迫而締結的婚姻,且不涉及子女撫養、財產及債務問題”。(11)參見《婚姻登記條例》第9條。辦理離婚登記的離婚協議書要求應當載明雙方當事人自愿離婚的意思表示以及對子女撫養、財產及債務處理等事項協商一致的意見(第11條)。而《民法典》則進一步取消了婚姻登記機關撤銷婚姻關系的權力。(12)參見《民法典》第1052、1053條規定。針對婚姻登記審查方式,1994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并沒有明確規定,(13)1994年《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第11條規定:“婚姻登記管理機關對當事人的結婚申請進行審查,符合結婚條件的,應當即時予以登記,發給結婚證;對離過婚的,應當注銷其離婚證。當事人從取得結婚證起,確立夫妻關系。第13條規定:“申請結婚登記的當事人受單位或者他人干涉,不能獲得所需證明時,經婚姻登記管理機關查明確實符合結婚條件的,應當予以登記。”第16條規定:“婚姻登記管理機關對當事人的離婚申請進行審查,自受理申請之日起一個月內,對符合離婚條件的,應當予以登記,發給離婚證,注銷結婚證。當事人從取得離婚證起,解除夫妻關系。”而2003年頒布的《婚姻登記條例》則規定,根據對當事人出具的證件、證明材料進行審查并詢問相關情況,認為符合登記條件的,登記機關應當當場予以登記。(14)參見《婚姻登記條例》第7條、第13條。這也就是學界所普遍認為的婚姻登記“形式審查”模式。

綜上所述,自2003年頒布《婚姻登記條例》以來,我國婚姻登記制度已經發生重大轉變,而《民法典》的出臺,則意味著新型婚姻登記制度得以根本確立(雖然并無完善,例如有關審查責任制度問題,[24-25]等)。這不僅表現為婚姻登記制度功能的轉變和制度屬性的變化,而且表現為婚姻登記與婚姻關系之間的調整。從婚姻登記制度的角度,本文將之歸納為是從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轉向采用私法自治型制度。作為婚姻登記的配套制度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也理當隨之轉型,與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相匹配。

三、法典時代我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類型劃分及其屬性認定

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種類繁多,因此對其加以類型化并確定具體案件類型的基本屬性,是選擇與之相適應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路徑的必然要求。而依據《民法典》,尤其是《民法典》對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的制度安排,對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類型劃分和屬性認定可作如下總體分析。

(一)依據婚姻登記與婚姻關系對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總體分析

對此,可以通過分析婚姻關系形成要件和婚姻登記構成要件的方式得出結論。

1.從婚姻關系形成要件角度的分析。根據我國《民法典》規定,婚姻關系形成包括三大基本要件:(1)實質要件,也就是結婚的條件,不得出現無效婚姻的情形;(15)《民法典》第1051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婚姻無效:(一)重婚;(二)有禁止結婚的親屬關系;(三)未到法定婚齡。這種情形屬于婚姻關系的強制性規定。(2)達成婚姻關系的合意;(3)婚姻登記行為,包括婚姻登記申請行為和婚姻登記機關登記行為。(16)《民法典》第1049條規定:“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應當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申請結婚登記。符合本法規定的,予以登記,發給結婚證。完成結婚登記,即確立婚姻關系。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應當補辦登記。”由此可見,婚姻登記只是婚姻關系形成要件之一,并且上述各類要件缺失對婚姻關系影響并非相同。第(1)類要件缺失會導致婚姻關系無效,第(2)類要件缺失,婚姻關系則可撤銷,(17)當然,《民法典》只是規定有以下兩種可以撤銷的情形:一種是,根據第1052條規定,因脅迫結婚的,受脅迫的一方可以向人民法院請求撤銷婚姻。請求撤銷婚姻的,應當自脅迫行為終止之日起一年內提出。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當事人請求撤銷婚姻的,應當自恢復人身自由之日起一年內提出;另一種是,根據第1053條規定,一方患有重大疾病的,應當在結婚登記前如實告知另一方。不如實告知的,另一方可以向人民法院請求撤銷婚姻。而第(3)類要件缺失,一般認為屬于婚姻關系不成立。在前兩類要件具備的情形下,其法律效果是認定為事實婚姻或者是同居關系。當然,婚姻登記瑕疵并非僅表現為婚姻登記缺失一種情形,還可能表現為其它情形,如雙方未達成婚姻登記合意、婚姻登記材料缺失、婚姻登記機關原因所導致的婚姻登記錯誤,等等。令人遺憾的是,婚姻登記存在瑕疵對婚姻關系有何影響,我國現行制度并不十分明確。因此,根據婚姻關系要件存在瑕疵的情形不同,瑕疵婚姻關系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1)無效婚姻,(2)可撤銷婚姻,(3)婚姻關系不成立,(4)婚姻登記程序存在瑕疵的婚姻關系(此處所列明的第四種類型,并不包括婚姻登記存在瑕疵導致婚姻關系無效或可撤銷的情形)。其中,前三種情形的瑕疵婚姻關系效力較為明確,而第(4)情形,也就是婚姻登記程序存在瑕疵的婚姻關系的效力并不明確。換句話來說,婚姻登記程序瑕疵對婚姻關系效力產生何種影響并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

2.從婚姻登記構成要件角度的分析。根據我國現行《婚姻登記條例》規定,婚姻登記應當包括五大構成要件:(1)符合婚姻關系的實質要件,也就是結婚的條件,不得出現無效婚姻的情形;(2)雙方達成婚姻合意;(3)雙方形成婚姻登記的合意;(18)對此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雙方婚姻關系合意與雙方婚姻登記合意之間關系問題。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結婚登記合意應當以雙方達成婚姻合意為前提,但事實卻是結婚登記合意并非一定意味著婚姻合意。例如,通謀結婚情形,雙方達成婚姻登記的合意,但實質并非達成婚姻合意。也有長期以夫妻關系相處,形成事實婚姻關系,但卻并沒有達成婚姻登記合意的情形。(4)婚姻登記材料真實齊備;(5)婚姻登記機關的登記行為正當合法。只有具備上述五大構成要件,才可認定婚姻登記行為合法有效。對照婚姻登記構成要件和婚姻關系形成要件可以看出:婚姻登記前兩大構成要件,也就是(1)符合婚姻關系實質要件和(2)雙方達成婚姻合意要件,屬于婚姻登記行為效力要件,也屬于婚姻關系有效要件,直接決定著婚姻登記行為的必要性。在該要件缺失的情形下,不僅可以直接撤銷或認定婚姻關系無效,而且可以直接否定婚姻登記行為效力,要么撤銷婚姻登記行為,要么可認定婚姻登記行為無效;而婚姻登記后三大構成要件,包括(3)雙方形成婚姻登記合意、(4)婚姻登記材料真實齊備、(5)婚姻登記機關登記行為正當合法等要件,則屬于婚姻登記行為效力要件,但存在瑕疵并非一定會直接影響到婚姻關系效力。因此說,若婚姻登記前兩大構成要件合法有效,而后三大要件存在瑕疵時,婚姻登記行為只能被更正但不可被撤銷,即使必須被撤銷(如在婚姻登記行為存在違法情形下),仍須重新作出新的婚姻登記行為。

3.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類型的初步劃分及其屬性認定。根據以上分析,可把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分為兩大屬性的案件類型:一類是,婚姻關系實質要件或者是雙方達成婚姻合意要件存在瑕疵的案件。此類案件應當屬于“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既屬于婚姻登記瑕疵行政案件,也屬于婚姻關系存在瑕疵的民事案件,可理解為民事行政競合案件;另一類是,后三大構成要件存在瑕疵的婚姻登記案件。此種類型的案件僅屬于行政案件,應當屬于新《司法解釋》所指的可以通過行政復議或者是行政訴訟審理的“結婚登記程序瑕疵案件”。

(二)依據婚姻登記瑕疵情形不同對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進一步分析

若是根據婚姻登記構成要件瑕疵的不同,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還可以進一步分為以下五種基本類型:(1)婚姻實質要件缺失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這種情形,屬于婚姻關系無效情形,婚姻登記行為實際上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無論雙方當事人是否達成合意,婚姻登記機關不可以辦理婚姻登記。即使婚姻登記機關已經作出婚姻登記行為,也可以認定為無效婚姻登記;(2)婚姻關系合意存在瑕疵的婚姻登記案件。雙方符合婚姻關系實質要件,并已經辦理結婚登記。此種情形,婚姻關系可以被撤銷,隨之,婚姻登記也應當被撤銷。對此,除《民法典》規定被脅迫方有權申請撤銷婚姻關系外,其他情形則有待加以制度規范;(3)婚姻登記合意存在瑕疵的婚姻登記案件。雙方關系符合婚姻實質要件,并具有婚姻合意,但并沒有達成婚姻登記合意,婚姻關系不成立,應當補辦婚姻登記;[26](4)雙方達成婚姻合意和婚姻登記合意,但當事人提供材料不真實的案件。此種情形,其法律效果是婚姻登記機關不予受理或者是要求當事人補充材料,并根據補充后的材料作出是否受理或辦理婚姻登記的決定;(5)婚姻登記機關行為造成的瑕疵婚姻登記案件。婚姻登記機關有可能是不作為、不具有地域管轄權而為當事人辦理婚姻登記、工作人員因疏忽填寫身份信息錯誤或貼錯照片,等等。這種情形并不影響當事人之間婚姻關系效力,依當事人申請,登記機關應當補正婚姻登記。

結合前文分析,上述五種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類型,前(1)(2)(3)類案件屬于前文所述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民事行政競合案件,而后(4)(5)類案件則屬于婚姻登記程序瑕疵案件。婚姻登記程序瑕疵案件可進一步分為結婚登記瑕疵、復婚登記瑕疵或者是離婚登記瑕疵三種不同情形。

(三)提供虛假材料類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類型劃分及其屬性認定

根據婚姻登記瑕疵要件是屬于婚姻關系要求還是僅屬于婚姻登記構成要件,提供虛假材料申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可以分為三種基本類型:(1)提供虛假材料涉及結婚實質要件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其中包括以偽造、變造、冒用證件等方式,偽造無配偶(未婚、離婚、喪偶)、偽造已到法定婚齡、隱瞞兩者之間有親屬關系等情形,屬于婚姻無效情形。其中,不符合結婚年齡的情形,若是起訴時已經符合,經當事人申請,可要求不認定婚姻關系無效,并補正婚姻登記材料;(2)提供虛假材料涉及婚姻合意要件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其中包括以下情形:若是一方以欺詐手段,使得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下作出婚姻登記行為,另一方當事人有權要求撤銷婚姻關系,但應當對當事人行使撤銷權作一定限制,如規定訴訟時效等方式。若是雙方已經以婚姻關系相處一段時間,應當遵循事實在先原則,只要有以婚姻關系名義共同生活的事實,就應當認可婚姻關系的效力,而不可以撤銷。而若是一方并非以結婚為目的而是為了騙取錢財隱瞞重大事實,應當認定婚姻關系無效,并依據其他法律制度對欺詐一方作出處理;(3)為騙取婚姻登記提供虛假材料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其中包括當事人雙方符合結婚實質要件,并具有結婚合意,以偽造、變造、冒用證件等方式騙取結婚登記的情形,如偽造姓名、出生地、住址、民族、籍貫、出生日期、文化程度、職業信息等。對于此種情形,在雙方婚姻關系效力不受影響的情形下,婚姻登記機關有義務要求當事人提供新的婚姻登記材料,并更正婚姻登記內容。對于受害的第三人一方(如被冒名的第三人),有權要求撤銷原婚姻登記。其中,第(1)(2)類案件屬于前述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民事行政競合案件,而第(3)類案件則屬于婚姻登記程序瑕疵的案件。

綜上所述,根據婚姻登記瑕疵是涉及婚姻關系效力要件還是僅限于婚姻登記構成要件,可以把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分為不同案件類型。尤其是,可以把婚姻登記申請人提供虛假材料類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分為不同案件類型。而由于不同案件類型屬性不同,也應匹配以不同的處理制度。

四、不同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行政訴訟審理瑕疵案件的理性分析

伴隨婚姻登記制度的轉型以及《民法典》對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的重新調整,必然要求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做出相應調整。而如何看待和調整行政訴訟審理制度,則成為重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關鍵步驟和核心內容。

(一)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正當性

根據《行政訴訟法》規定,公民、法人或其它組織有權針對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提起行政訴訟,至于該行政行為是否涉及私法關系則在所不問,(19)《行政訴訟法》第2條第1款規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認為行政機關和行政機關工作人員的行政行為侵犯其合法權益,有權依照本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甚至可以審理民事爭議。(20)《行政訴訟法》第61條規定:“在涉及行政許可、登記、征收、征用和行政機關對民事爭議所作的裁決的行政訴訟中,當事人申請一并解決相關民事爭議的,人民法院可以一并審理。在行政訴訟中,人民法院認為行政案件的審理需以民事訴訟的裁判為依據的,可以裁定中止行政訴訟。”行政訴訟的審查對象是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當事人申請行為只能作為行政機關作出行政行為的證據材料。法院主要針對行政機關的職權范圍、事實依據、法律依據和程序規范加以審查,并遵循合法性審查標準。只要行政機關依照法律規定的職權范圍并遵照法定程序對婚姻登記申請行為作出,并考慮了應該考慮的事實因素,就應當認定行政機關行為合法有效。否則,可作出撤銷判決、無效判決、違法判決等不同判決形式。(21)參見《行政訴訟法》第70條、75條等條款。應該說,在傳統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法院通過審查判定婚姻登記行為的正當性借以判定婚姻關系正當性的制度模式并無不妥。因為,在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中,婚姻登記機關不僅要審查婚姻登記申請人的申請行為,而且要對婚姻關系是否合法有效加以實體性審查。婚姻登記實際上是對婚姻關系正當性和申請人申請行為合法性的把關環節,婚姻登記機關行為的正當性可以直接反映婚姻登記申請行為的正當性和婚姻關系的正當性。因此,法院通過判定婚姻登記行為是否合法有效,也可以間接判定婚姻關系是否合法有效。

(二)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所面臨的難題

傳統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當事人可以提起行政訴訟處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一并處理婚姻關系效力問題;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由于婚姻登記與婚姻之間關系、婚姻登記機關行為與婚姻登記申請人行為之間關系,以及婚姻登記機關職權范圍和審查方式均有所調整。這不僅使得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通過行政訴訟審理形成一定難題,即使部分案件能夠通過行政訴訟審理,也對法院的審查方式和判決方式也提出了新要求。[27-30]

1.行政訴訟受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范圍會受到一定限制。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中,婚姻登記依附于婚姻關系處理,因此,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必須先行確定婚姻關系效力。而由于行政訴訟不得涉及對婚姻關系效力的認定,因此,在受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時必須考慮與民事訴訟等其他審理婚姻關系糾紛案件機制之間的審理順序和協調關系問題。這是其一;其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中,對于申請人提供虛假材料的行為,如果不涉及婚姻關系效力認定,利害關系人有權向婚姻登記機關請求更正或者是撤銷婚姻登記。由此也會產生行政訴訟與行政機關處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之間的協調關系問題。

2.行政訴訟在審查對象和審查方式方面存在一定難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中,由于婚姻登記機關只能依據婚姻登記申請人提供的材料作出登記,對申請人的申請材料只能采用形式審查方式,因此,登記機關只要對手續、材料是否齊備盡到審查義務,就應當推定其已經盡到應有的審查職責。在這種制度背景下,即使登記機關履行了審査職責,卻有可能因為登記申請人提供虛假材料而使得婚姻登記的內容與婚姻關系的實際情況不相一致。因此,通過行政訴訟審查婚姻登記行為的合法性以認定婚姻關系效力的制度設計已不合時宜,這是其一。其二,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中,婚姻登記機關只對當事人申請材料制作形式審查。在這種制度背景下,行政訴訟以婚姻登記機關行為作為審查對象,并依據婚姻登記機關行為的合法性認定婚姻登記行為(包括婚姻登記申請人行為)的合法性制度設計也就缺少了正當性。尤其是申請人提供虛假材料的案件,法院若是依據婚姻登記機關行為的合法性判定婚姻登記行為(包括婚姻登記機關行為和婚姻登記申請人行為)是否合法有效,則會為申請人提供虛假材料行為提供“合法性”背書,顯然不妥;若是判決婚姻登記行為違法或者是無效,又會把申請人的違法責任轉嫁由婚姻登記機關與其共同承擔。

3.行政訴訟判決方式適用受到一定限制。根據前文分析,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中,婚姻登記行為是否需要撤銷或者認定無效,并非僅決定于婚姻登記行為本身,還決定于其所依附的婚姻關系。當婚姻關系被撤銷或者是認定無效,婚姻登記行為仍然要被撤銷或者認定無效。因此,法院判決撤銷婚姻登記行為或者認定其無效,并不能僅考慮婚姻登記行為是否合法有效,還必須從婚姻關系角度考慮是否有必要保留婚姻登記行為。否則,就有可能會形成婚姻關系需要維系而婚姻登記行為被撤銷,或者是,婚姻關系被認定無效而婚姻登記行為卻因被認定合法有效而不可撤銷的尷尬局面。一言以蔽之,對于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并非所有的判決形式均可以適用,尤其是,選擇撤銷婚姻登記行為或者是認定其無效的判決形式必須謹慎。

(三)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路徑選擇

綜上所述,在公法管制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通過行政訴訟審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并無不妥,行政訴訟制度審查難題只是在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背景下所形成。行政訴訟制度必須根據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要求重新作出調整。

1.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的處理。也就是,當事人若是以婚姻關系實質要件缺失或者是雙方婚姻關系合意存在瑕疵為由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撤銷婚姻登記的,應當告知當事人提起民事訴訟,先行處理婚姻關系效力糾紛。通過民事訴訟確定婚姻關系效力的情形下,當事人有權根據法院判決要求婚姻登記機關作出變更婚姻登記或者是撤銷婚姻登記。只有在行政機關不履行的情形下,才可以提起行政訴訟。

2.申請人提供虛假材料的婚姻登記程序性瑕疵案件的處理。此類案件若是涉及婚姻登記關系效力,遵照上述第(1)點加以處理。若是不涉及婚姻關系效力,應當要求婚姻登記機關先行處理,當事人有權向婚姻登記機關提出變更、撤銷或者是異議登記申請。若是婚姻登記機關不履行相應職責,可以提起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法院可以根據原告的訴訟請求作出履行判決。

3.婚姻登記機關方面原因形成的婚姻登記程序性瑕疵案件的處理。當事人有權直接要求婚姻登記機關更正登記,也可提起行政復議或者是行政訴訟。復議機關或者法院可以直接要求婚姻登記機關撤銷婚姻登記行為并重新作出婚姻登記。

結論:我國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重構

(一)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重構的總體思路

綜上所述,我國現行婚姻登記制度應當屬于私法自治型制度,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也應與之相匹配。一是在私法自治型制度中,婚姻登記必須依附于對婚姻關系的處理。因此,對于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案件(也就是民事行政競合案件),應當先行處理婚姻關系效力。在婚姻關系確定的情形下,為保障婚姻登記內容與婚姻關系實際情況相一致,應當建立婚姻登記瑕疵補正制度。不僅如此,依據婚姻登記與婚姻關系不同,還可把婚姻登記瑕疵案件作具體分類,并根據不同案件屬性選擇適當的審理制度。二是在私法自治型制度中,婚姻登記機關行為依附于婚姻關系當事人的申請行為。因此,婚姻登記機關對婚姻登記行為瑕疵的處理,必須充分尊重婚姻關系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在婚姻關系當事人對于婚姻關系沒有異議并且不違法的情況下,婚姻登記機關有義務根據當事人申請作出婚姻登記或撤銷登記。對于要求更正婚姻登記瑕疵行為,雙方達成一致意見的,婚姻登記機關應當同意。若是一方當事人對婚姻登記有異議,婚姻登記機關也有義務組織雙方協商確定處理方式。三是在私法自治型制度背景下,公權機制(包括婚姻登記機關、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不得涉及對婚姻關系效力的認定,并不可以單方面撤銷婚姻登記行為。因此,應當對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的裁判方式作適當調整,并協調好與其它機制之間關系。對于民事行政競合案件,應當要求利害關系人先行提起民事訴訟;對于程序性瑕疵案件,應當賦予婚姻登記機關先行處置權,在登記機關不履行職責的情形下,法院可作出履行判決,以促進婚姻登記機關履行相關職責。

(二)建立和完善行政機關處理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制度

本文認為,婚姻登記機關除了具備現行制度所規定的結婚登記、復婚登記和離婚登記的職責外,還應當承擔撤銷登記、更正登記和異議登記等職責。這些內容可以通過修訂《婚姻登記條例》的方式完成。其中,撤銷登記、更正登記和異議登記是屬于對結婚登記、復婚登記以及離婚登記瑕疵的補正,其主要目的是保證婚姻登記的內容符合當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符合婚姻關系的客觀事實。從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制度的角度看,此三項登記制度也屬于瑕疵案件處理制度的一部分,增加此三項制度也更有利于保障婚姻登記利害關系人的請求權。當然,婚姻登記機關行使職權必須符合私法自治型婚姻登記制度的基本要求:一是除因行政機關自身原因造成瑕疵的情形外,婚姻登記行為要依從于婚姻登記利害關系人的申請行為才可作出;二是婚姻登記機關對當事人所提供的申請材料只進行程序性審查。

1.撤銷登記制度。主要適用于以下兩種情形:一種是法院裁判撤銷婚姻關系或者是認定婚姻關系無效時,登記機關有義務撤銷結婚登記。這是我國現有制度規定;另一種是婚姻關系雙方當事人達成合意,應當允許當事人申請撤銷離婚登記。在此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撤銷離婚登記與復婚登記的適用情形和法律意義并不相同。撤銷離婚登記主要適用于婚姻登記當事人為修復婚姻登記程序瑕疵所作出的登記行為,當事人對婚姻關系存續并不存在異議;而復婚登記適用于婚姻關系雙方重新達成婚姻合意和婚姻登記合意的情形。

2.更正登記制度。更正登記主要在于保障婚姻登記材料的真實性,是對結婚登記程序的補充,可以適用于以下兩種情形:一是一方當事人依據司法判決可以申請更正婚姻登記;二是符合結婚登記的實質要件要求,雙方對婚姻關系達成合意的情形下,因行政機關原因或者是一方或雙方當事人原因導致的結婚登記錯誤,依當事人雙方申請可以要求婚姻登記機關更正登記。

3.異議登記制度。異議登記是保障婚姻登記材料真實性的臨時性措施。異議登記制度不僅契合婚姻登記機關不采用實質性審查的制度精神,而且可以彌補采用形式審查方式所帶來的弊端。在充分發揮婚姻登記機關審查職能優勢的同時,也有利于減少當事人訴累。可以適用于以下兩種情形:一種情形是一方當事人提供虛假材料申請婚姻登記,另一方當事人可以向行政機關提出異議登記申請;另一種情形則是婚姻關系當事人提供虛假材料涉及第三人利益(如利用第三人姓名登記),第三人可以提出異議登記申請。對此,婚姻登記機關有權要求異議登記申請人提供證據材料,在申請人不能提供充分材料的情形下,可以裁定駁回申請;若婚姻登記機關認為提供材料足以認定原婚姻登記有誤,婚姻登記機關應當作出異議登記,并要求原婚姻登記申請人加以補充說明。雙方當事人若是能夠達成合意,婚姻登記機關可根據雙方當事人合意更正婚姻登記內容,而若是雙方當事人無法就婚姻登記內容達成一致意見,異議申請人可以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若是對婚姻關系有效要件有異議,一方當事人可提起民事訴訟,而若是不涉及婚姻關系效力,可提起行政復議或者行政訴訟。登記機構予以異議登記的,申請人在異議登記之日起十五日內不起訴,異議登記失效。

(三)建立和完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類型劃分和屬性認定制度

這是決定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審理路徑的直接依據。對此,可通過司法解釋制度加以規范。首先需要明確哪些案件屬于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哪些屬于婚姻登記程序瑕疵案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明確哪些婚姻登記瑕疵情形可認定婚姻關系不成立、哪些情形必須撤銷婚姻關系并撤銷婚姻登記、哪些情形可以認定婚姻關系無效,哪些情形可通過婚姻登記機關撤銷或更正婚姻登記內容,哪些情形利害關系人可申請異議登記等。至于具體認定婚姻登記案件的基本屬性,可參照文章第三部分內容。其中,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是指婚姻關系實質要件或者是雙方達成婚姻合意要件存在瑕疵的民事行政競合案件,也就是依據婚姻登記瑕疵情形不同對婚姻登記瑕疵案件作出劃分的前(1)(2)(3)類糾紛案件;而后(4)(5)類案件則屬于婚姻登記程序瑕疵案件。針對提供虛假材料類婚姻登記瑕疵案件,其中第(1)(2)類屬于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糾紛案件,而第(3)類案件則屬于婚姻登記程序瑕疵的案件。

(四)重新調整婚姻登記瑕疵案件行政復議和訴訟制度

對此,必須明確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以及民事訴訟各自的審查范圍、判決形式以及相互關系等內容。一是必須明確,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瑕疵案件,應當先行提起民事訴訟,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不得涉及對婚姻關系效力的認定;二是必須明確,不涉及婚姻關系效力的婚姻登記程序瑕疵案件,應當賦予婚姻登記機關先行處置權(包括撤銷登記、更正登記和異議登記等)。只有在婚姻登記機關不履行法定職責的情形下,利害關系人才可以提起行政復議或者是行政訴訟,法院可適用履行判決。在婚姻關系明確的情形下,若是法院作出了撤銷判決,應當附帶判決要求婚姻登記機關重新作出婚姻登記行為。上述內容可通過豐富和完善司法解釋制度方式確定。本文建議把新《司法解釋》第17條第2款規定改為“若是當事人對婚姻關系效力沒有異議而以婚姻登記存在瑕疵提起民事訴訟的,告知其可以依法申請行政復議或者提起行政訴訟。”并增加以下條款:“對于針對婚姻登記瑕疵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撤銷婚姻關系或認定婚姻關系無效的,告知其先行提起民事訴訟”,“對于行政訴訟以婚姻登記機關違反法定程序規定作出撤銷判決,除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的除外,應當附帶判決婚姻登記機關重新作出婚姻登記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