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語先聽（組詩）

白瑪

你想談談詩

咳，邁克，鄰家那個和我出去采漿果的女孩

她媽媽死了。她在哭泣。我幫不了啥，我很沮喪

你想談談詩，邁克

天氣轉涼，為雞舍做好擋風，喂狗，給身邊人

披一件厚外套，看看屋頂風云變幻不止

邁克你真的想談談詩嗎

每天里都是悲傷的時刻更多一些。忍住不去懷念誰

眼前只是一個角落的生死動靜，我很難過

你想談談詩？親愛的邁克

未語先聽

我的老天爺呀。難道真有一雙

無形的手，捂住嘴卻拭亮了心，

把我從一個爽朗的姑娘變成一個

寡語之中年人。未迎風也流淚，

輕易被美征服，有潔癖（詩是一種）。

即使長河大漠都負我，也寧為瓦全。

親愛的、披著麻袋的上帝！

晚星褪下又回來，我消失后去了哪里？

去哪里，有人低喚時我能聽見？

星辰

人間百般武藝，我想飛

我想小心留住他們消退的驕傲

我穿著古老圖案的鞋子飛過黑夜

我從蒙塵的人群緩緩上升——

就像一顆星那樣堅定

啊，這些年總是收攏翅膀，低著頭

不是忘了天空，是因為我憂傷

平安，平安

傳說中瘋了的向日葵平安

臨產的駝背鯨平安（同樣未謀面）

暴雨天的冬青樹和樹下的動物平安

絮叨又心軟的婆娘及眾詩人平安

愿生靈不再遇上刀，淚水總有手拭去

山河無恙。故鄉豆大的燈光一直亮

謊言輕易識破，舊情就忘了吧

那些心底的、微弱的善被儲藏

道路上的夕照平安，瘦馬平安

我的詩歌里遇見林妖的信使他平安

荒涼塵世有不歇的歌聲祈禱平安

等一首詩來臨

坐在燈下等待海面上風暴平息

等馬車打書脊路過，等霧消散

月光為傷口灑下最后一把鹽

等眾神舉出大熊星，等草葉噙著露珠

我輕手輕腳，為過去懺悔了多遍

立于時間的危墻下，和回憶的洪流之中

我，我陣痛如母親，等一首新生之詩來臨

謝謝

在初冬無人的山路上背著柴走過

兜里放著撿來的苦橡子，半空有一張

無形的篩子將陽光賞賜。想起這半生

苦難捶打我、寂靜安撫我，冷讓我退回火爐旁

??！已經足夠多。世事難料，謝謝你保護我

獨行

我還是老樣子，口音未改

裝束簡單。蒼茫大地上

我一個人行走

看閃電，看煙花，看長河大漠

我一個人呵，驕傲地行走

夜色如絲綢包裹我

露水親吻瞪羚羊和我的嘴唇

如果土撥鼠愿意親近我

在雨水光顧糧倉之前，我會去探望

它的風濕

對含苞的花投去熱烈一瞥

花就怒放。

對野灌木叢俯身問候，它們頃刻

為我跳起草裙舞

我的結實的四肢在行走

我的長發在行走

我的藏起湖水的眼睛在行走

我的遺傳自地母的乳房在行走

當漫天卷起雪花

那是大地的懸賞，那是天空的無聲

動容。是愛人擁我入懷

是溫暖抵達冰涼指尖

因為貪吃野藍莓，我長醉不醒

請求石頭開花、指鹿為馬

比一打酒鬼更幸福

比舞蹈家還要生動

指責西風，數落星星

聽見城市的喘息和村莊的疼

我是大地的長女

穿越白晝和黑夜，無所畏懼

一個人行走

與虛擬的醫者說

你好醫生，最近我的一條手臂很疼

猶如鐘表的指針幾乎停止擺動

好比一根枯枝上站滿了褐色大鳥

反正它不能動了。我懷疑是風濕侵入

中年的縫隙?；蛘呤敲\對它下了蠱

我再不能搬動一口袋糧食到谷倉

話到激動處想揮舞一下也做不到了

當急于對天發誓的當兒

這條失靈的胳膊無法舉起來

我要哭了，醫生。我已經和疼為伴

疼替換了它。噢對了，活著誰都難免

接受一些不甘對吧，冷、餓、生離

直到死去才罷休。我的胳膊疼

街上路人黯然，幻想他們都攜帶

一條有疾的胳膊。這很不厚道。是疼

蒙住了我的心靈，醫生。我已習慣了它

活著誰都難免被疼擊中。也許你沒有良方

你還不太熟知它。從前，這條爭氣的胳膊

能半夜推動石磨，粘上羽毛能從屋頂飛去樹梢

它不懼一切。你不要笑，活著誰都有明晃晃的

過去時。世上的疼有無數種，總有一些

無需被分辨被驅逐。算了，祝你好運，我告辭了

我執著地呼喚美

我是黑夜第七子，受命呼喚美。

——題記

我的小哥哥守護愛情和詩歌，一個姐姐

鋪排節氣。有一個哥哥掌管雷霆

還有一個巡視湖泊和大海

我生于鷹的故鄉，受命追隨美

長空之外暈眩的美和馬蹄下零星的美

讓歌唱者嗓子顫抖的疼的美

小小村落里厚實的美。大地上所有母親的美

萬物沉睡，黑夜溫柔的耳語美

我有一個姐姐你們認識她：大裙擺的森林女神

她在月光里輕輕走來，美得令人心碎

你遇見她就可能遇見我

遇見詩歌和愛情就認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