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建友
進入農歷臘月,屋外的寒風一陣緊過一陣,呼呼作響,又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不知是何緣故,每到這個時節,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故鄉的山茶花。
猶記兒時,一到冬季,我總是掰著指頭算日子,老是盼著過年。那期盼的勁兒,現在回味起來,總能讓已經步入中年的我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情愫。那時,家里生活很是拮據,村中也沒有特別富裕的人家。我家隔壁的同姓堂姐卻是個例外。堂姐的丈夫在城里的糧食儲備局工作,物質條件自然比我家好很多。每到過年,她家老屋的曬臺上擺著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的鞭炮,甚是誘人!更為奢華的是,堂姐家居然在過年前買回了一臺12吋的山茶牌黑白電視機,這在當時,曾引起過上村下里的轟動。在那個年代,小小的黑白電視機對我這般小屁孩來說就是一方令人神往、魂牽夢繞的世界。我經常偷跑到堂姐家看動畫片《聰明的一休》,沒少挨爸媽的責罵。現在回想起,心中常常泛起陣陣酸楚。至于我家嘛,受條件限制,能買的年貨就寒磣得多了,但這絲毫沒有沖淡我對年的向往。
放了寒假,離除夕尚有半個多月,爸媽就開始安排我跟隨村中的小伙伴上山采摘青松毛,一天一背簍,不得有誤。
深冬的清晨,山野濃霧彌漫,霜花披葉,層林盡染,鳥獸隱跡,一片空寂。山林間,山茶花就像嚴寒的斗士,迎著凜冽的霜花,昂首怒放。忙活一陣子后,我甩開小伙伴,獨自一人爬上山巔,尋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席地而坐,極目四望……此時,山峰峽谷之間的濃霧早已散去,只留下一層薄薄的輕紗飄蕩其間。遠山盡頭,一輪不溫不燥的冬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放出萬道金光,照耀著靜謐的山谷。那千姿百態、粉紅欲滴、宛若仙女的山茶花,一枝枝、一朵朵,點綴在被霜露打濕的山野叢林之間。此情此景,令我興奮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跑過去,看看這朵很美,聞聞那朵也很香,直至流連忘返。等到小伙伴喚我的乳名時,我才從沉醉中醒來。
下山時,我采了幾枝上好的山茶花插在籃子頭上,一回到家中,連忙找個廢舊的玻璃瓶,洗凈,加入清水,再小心翼翼地將山茶花植入其中。一時之間,滿屋子散發著青松毛和山茶花那特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讓平日單調陳舊的老屋添了幾分春的氣息,家也跟著浸染了過年的氛圍。
漸漸地,當堂屋一角的青松毛堆成了小山狀,上面隨意擺放著一副副紅彤彤的對聯和一張張吉祥喜慶的年畫時,屋里屋外早已被母親勤勞的雙手打掃得干干凈凈。此時,村中往日沉寂的巷道沐浴著冬日的余暉,不時傳來了稀稀疏疏的爆竹聲,而我盼望已久的年越來越近,桌上的山茶花嬌艷依然!
除夕,是一年中家人湊得最齊,小孩子最得閑,也是最為喜慶的一天。一過中午,一家人分工協作,小孩子負責撒松毛,插好供桌上的山茶花;大人忙里忙外,貼春聯,貼門神,粘年畫,請灶君,請祖宗,祭圈神等一切約定俗成的事兒完成后,父親莊重地在大門口很奢侈地點燃一小掛紅紅的鞭炮,在噼噼啪啪的爆竹聲和母親喃喃地祈禱聲中送走一切窮運和晦氣,以希望來年大吉大利,五谷豐登。放過鞭炮,關上大門,大家踩著滿地紅紅的爆竹紙走進里屋。屋內地面上鋪著青翠的松毛,桌上是媽媽和大姐為全家人準備的在當時我自認為最豐盛的年夜飯。離飯桌不遠處,奶奶早已在火盆里生起了旺旺的柴火,火苗升騰著,為奔波辛苦了一年的家人驅走寒意。通紅的火光映照著大家的臉龐,也照耀著供桌上那瓶嬌艷的山茶花。此時,年逾古稀的奶奶顯得更加和藹慈祥,這是我們家一年到頭最溫馨和最幸福的時刻。大家圍在桌前,邊吃邊聊,偶爾也會回過神來聽聽奶奶講那些已經過去的關于她的陳年的往事。夜深了,歡聲笑語充滿了小屋,回蕩在鄉間除夕夜的上空,也慢慢地讓我沉醉在山茶花淡雅的香味里,進入了年的夢鄉。
一轉眼,四十多個春秋過去了。如今,家里的生活條件與兒時相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鄉親們過年時的年貨已是極大豐富。可即便如此,每逢臘月,每逢春節,我還是會常常想起故鄉的山茶花,因為,這不光是我的山茶夢,也是我的中國夢,更是一個民族由貧到富、一個國家由弱變強的歷史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