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虹的詩

徐虹

雪

與夜商量著

把自己打開

清晨的凜冽

接近生命的底色

白鴿帶著決死的神情

一頭一頭撞擊著

冬密封的門

遍體鱗傷 千年不改

美好的預言

終要經過磨難

一年中 最寒冷的時刻

雪白的黑馬

一轉身 就撞死了春天的蝴蝶

一生蟄伏在枯葉下的蟲

藏著卑微而忐忑的心

等待澄凈從天而降

鴿群紛飛

黑色的柵欄

冷眼旁觀

抬高靈魂的位置

需要勇氣 也需要智慧

隱身在冬的眼窩里

不是寒酸也不是膽怯

我再等待深愛的人

當熟悉的手勢亮起時

我會不顧一切地奔向山崗

一片片 將最美的心事吐露

蓮花開了

許多人還在夢中

許多人 在不經意的時刻

錯過許多美麗

它們帶著星辰的囑托

在寂靜的早晨

在夜的背面 輕輕綻放

盡善盡美的詩篇

復蘇的黎明

眼眸清亮

一只鷹 騎著夢

穿過黑夜長長的

詭秘的甬道

打開天窗

傳遞出風的信息

孤獨

月光下的雪原

閃著粗糲而憂傷的光澤

騎著黑馬遠行的詩人

一生都在星光下行吟和打斗

把骨頭交出去的時候

一只雪豹 在騰挪的吼叫聲中

突然 跪拜

黑夜 是最好的漂白劑

好多事物在回光返照

無數亡靈

在漂移的霜花中復活

它們站在草葉上

深色期待 目光惆悵

褐色的眼睛

如同最遠的隱士

盡管窮盡一生的事情

最終都了無痕跡

但啜飲過露珠的靈魂

在肉身委頓于泥土

城市深陷黑暗時

終究忍不住

發出鏗鏘一聲吼

萬物痛不欲生

來 喝下一瓶墨汁

一切終將沉淀

春光乍現

一朵花 淺笑著

穿過一條彎曲的碧溪

風止息處

歷史的秘密

正隨著竹葉一滴一滴落下

夕陽滑落 靈魂安詳

天空在湛藍中

挑著一樹樹柿子

跳躍的火焰

總是在風霜后

亮出刀劍

與彤紅的誓言

叩響窗欞

以我最熟悉的姿勢

遠離世間

接近花鳥蟲魚

并在紙上

坐擁山河 遼闊蒼茫

外婆

清明節 外婆向我走來

坐在光陰中 她蒼老又慈祥

淘氣的我

喜歡上樹 喜歡翻動瓦片

她的小腳搖著金蓮 追趕

那只淘氣的貓

而我卻嬉笑 她在風中

歪歪扭扭的姿勢

許多年 我才明白

她不是名媛 卻有著如柳楷似的筋骨

鳥兒 都來吧

只要有一片綠色 山林不會隱去

憂郁的神情 打翻了一瓶墨汁

饑餓的歲月 她是一把麥香

胸前的飯碗不夠

她又擠出血

在脊背打通一個管道

分娩出一道潔白的乳汁

滋養貧瘠的生命

這讓我驚訝于外婆的神力與奇異

夜 偷偷濃縮成一顆露珠

輝映這人間奇跡

從此 外婆的澎湖灣

橫亙在童年 你我的眼睫

一出聲 就大雨滂沱

我跪下 土地喊痛

外婆騎著我的懺悔之馬

遠走他鄉 不舍晝夜

生命的子孫 在河的兩岸

吹奏開季節的花

一條血脈

從古連到今 長城內外

綠意盎然

蘭

遠離塵世

喜歡將心事交付山風和雨水

和布衣青衫的哥哥

一同將野果 在藍色幽香的小徑

化為一只只青鳥

不管它是是非非

為了保持骨氣

摟住寒星

在懸崖上 臨風歌唱

露出好看的牙齒

清凌凌的

羞煞月亮

一生 都在閉目合掌

有些不明不白的傷口

也在握手言歡

黑夜 吐出一口氣

漸漸隱退

菊

停在深秋

是我的宿命

不管你來或者不來

我都要用金黃的啼叫

點燃 衰落的風景

眾人遠去

有的狂歡 有的憐憫

北雁南飛

霜落下雪亮的長刀

收割了一山的繁華

寒泉抵擋不住秋的請求

穿山越嶺

捎來 一罐罐

搖搖晃晃的

東籬的酒

飛鳥 迷醉

只能也飛不出

秋的眼窩

遠走的靈魂

坐著落滿霜花的金黃大車

盈滿淚水 跌跌撞撞

在秋韻斑斕的色彩里

走進故鄉

和麥子一起發芽

將糧食和文字

浸染得飽滿鮮亮

芬芳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