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心
胡巴捐錢當了縣令,大老遠跑到葫蘆縣上任,一班衙役聽他使喚,好不威風。不久,他又在當地納了個叫繡花鞋的風流女子為妾,整天吃喝玩樂,再也無心打理衙門里的事。好在有個辦事老成、一心為主子操勞的馬師爺,一應大小事務就都交給他全權處理。
一天,胡巴又喝得大醉,馬師爺懷里捧著一壇老酒走了進來,還沒等問安,酒壇子就被繡花鞋奪去摔在地上,指著他鼻子吼道:“你看老爺都喝成什么樣了,還送酒給他,你安的是什么心?”
馬師爺被罵了個狗血噴頭,面色如豬肝,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胡巴實在看不下去,晃晃搖搖站起來說:“娘子,這……這是干什么?馬師爺好心好意給我送酒,你怎么能這樣?衙門若沒有馬師爺替我應對著,你我能這樣逍遙自在嗎?真是不知好孬人,還不退……退下。”
繡花鞋轉身進了內室,胡巴好言安慰了馬師爺后,問他近期可有什么大事。馬師爺告訴他,這一個月實在不太平,縣城里接連不斷地失火,南城燒了民宅,北城燒了店鋪,東城糧倉燒成廢墟,西城戲院燒出了人命。此乃幾百年沒有過的怪事,坊間有人傳言,說是沖撞了神靈……
胡巴嚇了一跳,急忙問馬師爺:“那你說怎么辦?”
馬師爺說:“我剛探聽到,最近從終南山來了一個郭道人,道法了得,上知五百載,下曉三百年,能除妖驅鬼,祛病消災。不如請他來指點迷津,破解大難。”
胡巴說:“好好好,就按你的意思辦,快快請大師來!”
時間不長,一個脖子粗、肚子大的人由馬師爺領進了縣衙。胡縣令請大師上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之后畢恭畢敬地說:“郭大師,鄙縣近來火患不斷,實在詭異,有勞大師點撥,救百姓于烈火之中,本縣必有重謝。”
郭大師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環視衙府一周,輕呷一口香茶,雙目微合,念念有詞道:“金木水火土,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只因縣衙內五行火盛,故境內火患不絕也。”
胡巴奇怪地問道:“怎么個‘五行火盛?”
郭大師問衙門里衙役都叫什么名字。馬師爺如數家珍,李燒餅、趙灰堆、白點燈、孫不爛、錢點火……
郭大師感嘆道:“你看看,衙門里有一堆‘火,衙門外面不著火就怪了!”
胡縣令面有難色,這五個“火”都是衙門里的業務骨干,一下把他們都辭退了,衙門里的活就沒人干了。郭大師看出了胡巴的心思,捻著不多的幾根胡須說:“不辭退他們也行,再找五個‘水來,以水克火,水火均衡,方可無恙。”
“那更不可,我的衙門小,再多一個半個人還可以,一下多五張嘴,養不起啊。”
郭大師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說著起身就要告辭。這時馬師爺趕緊打圓場,說他有一個萬全之計,找一個有五個“水”的人來,豈不萬事大吉!
郭大師豎起大拇指說道:“高明!”
此重任落在了馬師爺肩上,他不負眾望,沒過幾天就領著一個人來到了衙門,此人叫“汪水淼”,一個人占“五水”。
胡巴滿心歡喜,馬師爺把汪水淼安排在一個重要崗位上,看管衙門銀庫,原先看管銀庫的錢點火改行去看大門。銀庫里存放著一批朝廷的賑災銀子,馬師爺是為了避免被“點火”燒了,才做了這樣的人員調整,可謂考慮周全。胡縣令對馬師爺是連連稱贊。
自從有了“五水”克“五火”后,果然再沒發生火患,胡巴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和愛妾在內府飲酒行令,好不快活。
可好景不長,還沒過上一年,葫蘆縣內再次接二連三冒煙起火,搞得全城人心惶惶。胡巴又讓馬師爺把郭大師請來。
這次郭大師沒有在衙門里悉心觀察,而是和胡巴、馬師爺等一行人在縣城里走了一遭,當站到高處俯瞰城郭時,不禁大驚失色,說道:“大事不妙,雖然縣衙內水火已達均衡之態,可民間水弱火盛,火勢強勁,如不立刻遏制,必將有一場焚燒全城的滅頂之災。”
胡巴頓時心驚肉跳,不惜重金請大師再次“破災”。
郭大師又是一番高論:“東方為震,南方為離,西方為兌,北方為坎。出于眼下嚴峻的事態,唯有在城正北方高山上修一座八卦鎮火塔,以鎮全縣之火勢,方能確保安寧。”
胡縣令不敢怠慢,立刻撥白銀一千兩,讓馬師爺火速請工匠建造八卦鎮火塔。馬師爺表示一定千方百計找到最好的工匠,按期完工。
開光那天,胡巴醉醺醺地爬上了城北的山頭,見坎卦鎮火塔只是用黃土堆砌的一個土堆,只不過上面用石頭鑲嵌著一個坎卦圖符,一條長橫在中間,四條短橫在兩邊,豎著看就像是個“水”字。不論如何也不值一千兩銀子,他心里不爽,正要找馬師爺質問,郭大師走過來,說這坎卦鎮火塔造得道法深藏,功力無比,簡直是空前絕后,既能克火,又能祛災,能保葫蘆縣最少平安兩百年。聽了郭大師如此高度評價,胡巴也就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滿臉的不悅也一掃而光。
胡巴覺得自己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兩百年里都會被歌功頌德,如果朝廷知道了,說不定還會加官晉爵,封妻蔭子。他興奮不已,回到縣衙自然又和小妾交杯痛飲,直喝得酩酊大醉。
這一覺睡得實在香甜,美夢連連,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聽到有人叫他。他睜開眼睛,見是看門的衙役錢點火,很不高興地問:“何事攪我美夢?”
錢點火說:“快馬來報,巡撫派人來查點賑災銀兩,馬上就到了。”“啊!”胡巴急忙爬起來,胡亂穿上官服,大聲喊:“馬師爺!馬師爺!”可喊了幾遍都沒有回聲,就問錢點火師爺去哪里了。錢點火告訴他,馬師爺一大早就走了,再也沒回來。平時馬師爺一直在衙門,今天這關鍵時刻卻不見了人影,你說胡巴能不急?他讓錢點火跟著自己去銀庫查看,上邊來查點賑災銀,千萬不能出什么問題。
到了銀庫,看管銀庫的汪水淼也不見了,庫門敞開,賑災銀全沒了。
丟了賑災銀是掉頭之罪,胡巴想,快跑吧,跑晚了命就沒了。在這生死時刻,他沒有忘了小妾繡花鞋,馬上回內府去找,真是活見鬼了,繡花鞋也沒了蹤影。他問錢點火:“你看見內人沒有?”
“跟馬師爺一起走了。”
“她怎么能跟馬師爺一起走?”錢點火忍俊不禁,“老爺,繡花鞋原本就是馬師爺的相好,這事除了老爺不知道,全縣無人不曉。”
胡巴腦瓜殼如同被木棒敲了一下,想想前后發生的那些事,著實匪夷所思,“這么說,汪水淼和他們都有干系?”
“干系大了,”錢點火說,“汪水淼原名狗剩,是繡花鞋的表哥;郭大師是個賣貨郎,是馬師爺的三舅;還有那個狗屁造塔工匠,是城里出名的地痞無賴,看誰不順眼就給誰放把火。之前城里著火,大多是他干的壞事,他是馬師爺的兒子。”
原來是一場戲,劇本早就編好了。胡巴終于大徹大悟。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上面查點賑災銀的官員已經到了。胡巴絕望地癱倒在地上,聲淚俱下地說:“要知這樣,我干嗎賣了十頃地捐這個破官啊,在家當我的地主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