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城

（一）

陳曉曉的家就在這幢大樓里。

這幢大樓有多大？這么說吧，大樓里有學校，有醫院，有商場，有菜市場，有游樂場……

其實，這幢樓就是一座城。

為什么說是一座城？因為整個城市就只有這幢樓。

“爸爸，為什么我們的城市是一幢大樓？”陳曉曉知道城市有大有小，但小到只有一幢大樓，這還是很令人困惑的。為此，他不止一次問爸爸。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你不覺得這樣的城市也很棒嗎？”爸爸每次回答陳曉曉都是這句話。

看得出來，爸爸非常熱愛這座城，噢，應該是這幢大樓。

陳曉曉說不上有多喜歡，因為他想去遠一點兒的地方上學，路上可以聽聽鳥兒唱歌，聞聞花香，追追蝴蝶……

陳曉曉還有一個困惑：別家的小孩都有媽媽，可從記事起，自己身邊就只有爸爸。至于為什么沒有媽媽，爸爸閉口不談。

不過，不管有沒有媽媽，陳曉曉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湯圓圓是陳曉曉的鄰居，名如其人，胖嘟嘟的，像個圓球兒。說到媽媽，湯圓圓卻表示自己很煩媽媽，因為媽媽什么都管，還愛嘮叨。

“我把我媽媽打包送給你吧。”陳曉曉愛串門兒，這天串到湯圓圓家，湯圓圓剛挨過批評，她見到陳曉曉，就要把媽媽送給陳曉曉。

“哎喲，你這孩子，哪有把媽媽送人的？”湯圓圓的話沒有逃過媽媽的耳朵。湯圓圓吐吐舌頭，拉著陳曉曉跑出門，鉆進了電梯里。

繞著大樓的外側有一條路，除此之外，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農田和成片的果樹林。住在大樓里的市民從不為吃不上新鮮的蔬菜和水果而發愁。用市長的話說，這叫自給自足。

農田、果園的負責人是湯爺爺，也就是湯圓圓的爺爺。湯爺爺有一架用來巡視農田、果園的農用直升機。見到湯圓圓拉著陳曉曉奔來，本已經坐進農用直升機的湯爺爺又退了出來。

“我的小圓子，又來看爺爺了。”湯爺爺蹲下來，把湯圓圓摟進了懷里。

只有在爺爺這里，愛拉著臉的湯圓圓才會有明亮的笑容。

湯圓圓說她爺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爺爺。看著摟著湯圓圓樂呵呵笑的湯爺爺，陳曉曉心底里好羨慕。

“湯圓圓，你的爺爺能借我嗎？”和湯圓圓回到大樓后，陳曉曉嘴里不由得冒出這么一句話。

不過，話才出口，陳曉曉又覺得好笑，沒等湯圓圓回答，陳曉曉一轉身就進了自家門。

（二）

湯爺爺其實是農業專家，他很少回家，平時就住在農田交界地帶的帳篷里。

陳曉曉去敲湯圓圓家的門，這回是湯圓圓的奶奶開的門，她說湯圓圓正在練字。看來，湯圓圓今天不會去看望湯爺爺了。陳曉曉咬咬唇，決定一個人去。

出了大樓，陳曉曉踏上了田埂。

“咦，怎么是你？我家小圓子呢？”當陳曉曉一個人出現在湯爺爺的帳篷里時，湯爺爺很吃驚。得知湯圓圓在家里練字后，湯爺爺點了點頭。

帳篷里最顯眼的是一排鐵架子，上面擱著好多玻璃罐子，每個罐子里都裝有種子，有稻谷種子、大白菜種子、小麥種子、大豆種子……

見陳曉曉一直盯著罐子看，湯爺爺微笑著說，這是他研發的新一代種子，比老品種更高產。

聽湯爺爺這么說，陳曉曉肅然起敬。

“小家伙，長大了可否愿意接爺爺的班？”湯爺爺突然問道。

成為農業專家？陳曉曉當然愿意！湯爺爺笑了，摸了摸陳曉曉的頭，說請他吃大西瓜。

這個時候就有西瓜吃？湯爺爺說是生長在大棚里的西瓜。進了大棚，湯爺爺摘了個成熟的西瓜，陳曉曉吃了個肚兒圓。

“真是頭可愛的小豬豬。”在陳曉曉拍著圓鼓鼓的肚皮時，湯爺爺笑盈盈地這樣說道。

被湯爺爺說成小豬豬，陳曉曉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怪西瓜太甜了呀。

在湯爺爺的影響下，陳曉曉徹底愛上了田野，隔三岔五就去湯爺爺那兒，有時是和湯圓圓一起，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

去得多了，湯爺爺便說他多了一個孫子，其實在陳曉曉心里，也早把湯爺爺當成了自己的爺爺。

陳曉曉對種子感興趣，湯爺爺就教他辨認種子。比如豆子的種類，有大豆、蠶豆、豌豆、綠豆、菜豆、黑豆、紅豆，等等，陳曉曉用心地記著。

陳曉曉的學習態度，讓湯爺爺很滿意。

“聽湯爺爺說，他收了個徒弟，如果我沒猜錯，那個徒弟就是你吧？”

幾天后，爸爸突然一臉嚴肅地對陳曉曉說。

爸爸負責整幢樓的安保工作，很繁忙，大多時候都是陳曉曉一個人在家。現在好了，爸爸知道他經常溜出去，肯定會罵他的。陳曉曉忙說：“爸爸，我是把作業都完成后才去湯爺爺那兒的。”

“別緊張，跟湯爺爺學習是好事兒，我只是想告訴你，跟著湯爺爺，你一定要好好學。”

“爸爸，我保證一定好好學！”原來爸爸不是要責備自己，陳曉曉挺直了腰桿。

（三）

小長假到了，陳曉曉直奔田野而去。

見到陳曉曉，湯爺爺高興地說他用神秘配方做了好喝的湯飲，請陳曉曉嘗嘗，他自己則去農田里忙活了。

哇，湯飲好香好甜，比平時喝的飲料不知好喝多少倍！陳曉曉不停地舀著喝，喝了一碗又一碗，等到湯爺爺回來時，一罐湯飲已經被喝去了一大半。

“哎喲，你可真是小豬豬，怎么喝了這么多？”陳曉曉的臉兒紅通通的，湯爺爺忙把剩下的湯飲藏了起來。

湯爺爺回頭，陳曉曉已經趴在桌上了。湯爺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把他抱到了床上。

陳曉曉做夢了。夢里，他變成了一頭小黑豬。沒想到，平時被湯爺爺叫成小豬豬，夢里還真變成了一頭豬。嘿嘿，其實變成小豬也怪好玩的，用豬鼻子可以拱出好大好大的洞……

陳曉曉醒了，醒來后，他發現自己身后多了一樣東西——一條黑色的小尾巴！

夢里變成了小黑豬，可醒來后，怎么真的就長出了尾巴？陳曉曉快要哭了，正在查閱資料的湯爺爺抬起了頭，看到那條小黑尾巴并不吃驚，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這是身體受到刺激，產生了本能的反應。

本能的反應，這是何意？湯爺爺沒有再做解釋，而是把頭埋進了資料堆。

陳曉曉回家了，他想，現在只能等爸爸回來，帶他上醫院。

爸爸很晚才回家，焦急的陳曉曉在爸爸進門的那一刻，撲進爸爸的懷里哭了起來。

“曉曉，你怎么啦？”陳曉曉的反常讓爸爸一時慌了神。

在陳曉曉嗚咽的述說中，爸爸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瞧！你這不是好好兒的嘛，為什么要上醫院呢？”爸爸咧開嘴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齒。

尾巴是什么時候消失的？！陳曉曉在驚愕中停止了哭泣。

莫名其妙長出的那條尾巴，又莫名其妙地沒了，陳曉曉希望爸爸能告訴他這是為什么。

“這么晚了，去睡吧。”陳曉曉很失望，爸爸什么都不說，只是催促他回房間。

關上燈，陳曉曉久久沒有入睡。

（四）

不高興的事兒，小孩子總是忘得快。這不，陳曉曉很快就忘了長尾巴的事兒。

湯圓圓又來找陳曉曉玩了，陳曉曉干脆拉著湯圓圓去了湯爺爺那兒。湯爺爺見到湯圓圓，眼睛都笑瞇了。

湯爺爺說要去稻田看看，湯圓圓表示自己不感興趣，想留在帳篷里畫畫，最后還是陳曉曉一個人跟著去了。

稻田里，陳曉曉的褲腳卷得高高的，他緊跟在湯爺爺身后。湯爺爺講著知識，陳曉曉在認真地聽著。

因為湯圓圓還留在帳篷里，一個小時后，陳曉曉跟湯爺爺離開稻田回帳篷了。

帳篷簾子掀開，陳曉曉啊的一聲叫出來，然后害怕地向后退。

在湯爺爺的桌子上，居然趴著一只胖胖的猴兒！

哪來的猴兒？它怎么闖進帳篷的？湯圓圓去哪兒了？陳曉曉躲在湯爺爺身后，心情復雜。

“有些事兒，看來得告訴你了。”看著桌上的猴兒，湯爺爺牽著陳曉曉的手，慢慢走進了帳篷。

地上滾過一個空罐子，原來，這只猴兒偷喝了上次陳曉曉喝了一半的湯飲。湯爺爺并不害怕這只胖胖的小猴兒，還輕輕抱起它，把它放到了床上。

“湯爺爺，你，你……”看著湯爺爺給小猴兒蓋上被子，陳曉曉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別害怕，那是小圓子。”湯爺爺離開床邊，壓低嗓門對陳曉曉說。

什么？！那只胖胖的小猴兒是湯圓圓！陳曉曉驚得目瞪口呆，再看向湯爺爺時，湯爺爺一臉嚴肅。完了，湯圓圓真是一只猴兒。在陳曉曉為湯圓圓難過的時候，湯爺爺接下來的話，讓陳曉曉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還記得你那條小尾巴嗎？其實那是小野豬的尾巴，你和小圓子都因為喝多了湯飲，現了原形。”

什么？！之前夢到的都是真的？十歲的陳曉曉明白了，原來他并不是真正的人，湯圓圓也不是。

陳曉曉非常難過，湯爺爺卻微笑著告訴陳曉曉，其實他也是一只猴，一只老了的猴。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和藹可親的湯爺爺也不是真正的人，陳曉曉的心一下子變得好沉好沉。

（五）

陳曉曉沒有回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喜歡到樓頂上看藍天白云。

樓頂比幾個足球場還大，此刻，陳曉曉沒了看藍天白云的心情，心里好似被幾塊大石頭沉沉地壓著。

“曉曉，那兒可不是什么好玩兒的地方噢！”一個好輕好柔的聲音突然鉆入陳曉曉耳里。

說話的是爸爸的同事白阿姨，在白阿姨的身后，是一臉焦急的爸爸。

陳曉曉如夢初醒，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站在了護欄外。撲啦——翅膀拍打的聲音傳來，白阿姨變成了一只白色大鳥！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一雙溫柔有力的爪子帶到了安全的地方。

陳曉曉被爸爸領回了家。

陳曉曉不敢看爸爸，把頭埋得很低。

“有什么想問的，說吧。”爸爸拉著陳曉曉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我……”陳曉曉張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唉，”爸爸嘆了口氣，“湯爺爺說得對，有些事不可能瞞你一輩子，是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爸爸窩進沙發，講起了故事——

以前，有個叫阿鵬的孩子，他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雙雙遇難。成為孤兒的阿鵬，開始了流浪生活。

阿鵬流浪去了很多城市，城市有大有小。一次，阿鵬不慎染了病，可他沒有錢醫治，最終暈倒在了公園的長凳上。恰巧有個尖鼻子的男人經過，救了他。

阿鵬真好運，救他的尖鼻子男人是來自異外世界的魔法師。奄奄一息的阿鵬竟然撞上了會魔法的異外人。

這是位好心的魔法師，得知阿鵬的身世后，他還教了阿鵬不少魔法。會魔法的阿鵬其實可以停下來，開始全新的美好生活，但阿鵬習慣了流浪，他又出發了。

一個晚上，路上突然冒出一群山林動物。原來是因為人類貪心的、無限的擴建，這些可憐的動物失去了原本的家園。

阿鵬知道，不遠處有幢廢棄的超級大樓。于是，他將動物們帶到那幢大樓里。

“謝謝你收留我們！”有了大樓的庇護，一只大猴向阿鵬道出發自肺腑的感激。

看著這些動物，流浪過那么多城的阿鵬突然想建一座城。于是，阿鵬施展了一些魔法……就這樣，大樓被改造成了一座城，大樓里收留的山林動物也越來越多。在阿鵬教會它們魔法后，它們都變成了人。

阿鵬不再流浪。

有一天，阿鵬出門時遇到山體崩塌，回來的時候，他懷里多了一只小野豬……

故事講到這兒，爸爸沉默了。

陳曉曉很聰明，故事里的阿鵬就是爸爸，那小野豬就是……

陳曉曉撲進了爸爸懷里。

“爸爸，我愛你。”許久許久后，陳曉曉含著淚輕輕說道。

陳大鵬笑了，笑得很輕松，很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