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

阿拉伯語中與“沙”相關的詞語,被用來指鰥寡孤獨、干枯、生產力低的狀態。當地面沒有大量的植被及水分將泥土抓牢,干燥的沙塵隨著風而滾動飄揚,沒有什么能聚攏大片無水的散沙,傾倒的渺小碎粒似乎是很直觀的虛無。古漢字的“小”原義是沙粒,而“漠”則可以指涉極盡的廣大,“沙漠”正是由細小的沙粒聚集而成浩瀚的體量,連綿的黃沙塑造出抽象的線條與形狀。置身其中,猶如同時體驗著自然界最龐大與最渺小的尺度、最宏觀與最微觀的力量。
撒哈拉沙漠貌似空曠卻實有生機,各種動物如駱駝、跳鼠、守宮、羚羊、狐貍、蛇、龜、蛙類,以及節肢動物如蝎子、蜘蛛、避日蛛、蟻類等,發展出了許多適應沙漠的身體構造與行為;棕櫚、椰棗、橄欖、金合歡、仙人掌、麻黃、野生黍等植物,乃至于極不起眼的地衣、真菌與細菌,在人類難以定居之地構成了獨特的生態系統。
除了在特定的綠洲、河畔或海岸城鎮,古代的撒哈拉沙漠少有較大的人類定居點,唯一不依賴河流的社會或許是利比亞南部柏柏爾人建立的加拉曼特文明。其聚落利用坎兒井系統引水灌溉農作物,到了西元7世紀末,地下水源耗盡,該文明快速沒落,留下風化傾頹的城池與泥磚建筑。
非洲傳統建筑的歷史令筆者好奇。2018年意大利考古學家的一篇研究,對加拉曼特的遺跡進行了分析,這讓我們可以大致想象當時的人們如何利用沙漠的土壤制作泥磚。與之類似的砌筑技術迄今仍被使用,或許大致反映著加拉曼特綠洲農業社會的一種民居典型。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曾敘述,加拉曼特人經常向南襲擊和掠奪“埃塞俄比亞穴居人”,假使這一記載成立,就意味著在泥磚屋住民與穴居住民間發生了歷史沖突。
古希臘羅馬文獻的“埃塞俄比亞”一詞與現代的埃塞并不對應,因此不應刻意在埃塞尋找更多如同利貝拉石窟教堂般的穴居建筑遺跡。事實上,更合適的設想或許是窯洞式民居或依憑山壁洞穴構筑的居所。今日,在摩洛哥的巴里勒、突尼斯的瑪特瑪塔、利比亞的加里安等地還有許多窯洞式民居;在布吉納法索的瓦拉人,以及馬里的泰勒姆人、多貢人則有沿著山壁建造洞穴或泥土房屋的傳統。
泥磚建筑或許可以說是種“自立式”建筑,人們用標準化、規模化的方式生產基礎部件后,即可在基地上進行砌筑,形成一個突出的人造結構體向外抵擋陽光及風沙,按藍圖導引內部隔間及動線。這種形態到了今天,最極致的例子或許就是迪拜聳立的摩天大樓,擁有所有現代的便利設施,但同時也產生較大的能量消耗。相較之下,穴居建筑可以說是“環境依賴式”建筑,憑借周圍環境里的沙土或巖石來阻隔炙熱溫度。近年來在氣候變化的挑戰下,世界各地有不少地下建筑的創新提案,但這類建筑也需要面對采光、動線等條件局限。而穴居是許多小型動物如跳鼠、蛇、守宮、蝎子、蜘蛛等的策略。
撒哈拉以南非洲游牧部族常見的另一種民居形式是布料或草編的篷屋,它們的輕量化適合畜牧牛羊的移動生活,但是缺乏剛性或擴展性,一個少見的較大型建筑案例是烏干達的卡蘇比陵墓。這類篷屋建筑的特點在于,用捆扎及編織形成穹頂結構,如果使用新型纖維材料或許可以讓古老的篷屋形式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