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牡丹樹

● 肖遙

幾個老同學去牡丹園寫生，王小怡執意要找“那種老一點的牡丹”。我問啥是老牡丹，小怡答非所問地說，她曾經在洛陽看到過一棵樹，樹上開滿了牡丹，她當時就震驚了——牡丹原來可以長成一棵樹。

下雨，游人稀少，小怡打著傘，找到了一朵快開敗的牡丹開始畫。我明白了，原來這就是“老牡丹”。用國畫來表現牡丹，這種即將凋殘的感覺畫出來會特別有味道，也極其有挑戰性。從畫者的角度看，那種開得飽滿的、未曾經歷風雨的花，線條太滑膩、造型過于圓潤，缺乏松弛感和蒼勁感，無法承載更多復雜的情緒。而即將凋殘的花朵，花型大致是梯形或三角形的，或是許多種無法想象、不可預測只有它自己能長成的形狀，反而更加多姿、有致、豐富。在國畫里，些許枯筆、瘦墨、老干、虬枝，都會使得這幅畫“立”起來，正如小怡畫的“老牡丹”——線條從容地、像瀑布一樣流瀉下來，因為凋殘，花瓣線條曲折含蓄，十分耐看。

當年，國畫系的同學各有所長，有人擅長畫花鳥，有人擅長畫樹石，有人把《芥子園畫譜》臨了一遍，有人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個月，只吃方便面，臨了一幅《清明上河圖》。可到現在，也就小怡成了專業畫家，這是大家都不曾想到的。

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小怡上學時就開始賣畫，經常會為自己不得不畫些迎合大眾審美的商品畫而自卑，這幾乎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畢業后，她開了一個美術工作室，一邊教學生，一邊自己畫畫。她會抓緊一切時間畫畫，就連接娃放學，也會站在學校門口畫幾筆速寫。她的創作題材也日漸豐富，她畫課堂場景，畫學生們，也畫一切生活中出現的人物。裝修工、搬運工、快遞員、水果攤主、蔬菜商販都會成為她畫中的主角，而且特別鮮活有感染力。

她的很多畫獲獎了，還被國家畫院收藏了。有人引用一段話來總結她的成功：“發自內心深處的，有使命感的目標，就猶如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虛空。太多障礙會紛紛讓路，而天地之氣也會隨之凝聚成風，擾動各種力量，朝向這個目標前行……”

小怡受母親影響很大。她母親雖然不識字，但心靈手巧，能在衣服上繡出生動的蝴蝶，蝴蝶腿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農閑時節，母親會去縣里親戚開的裁縫店幫忙，回來時，就用親戚送的邊角布料配上家織布，給她們姐妹幾個做衣裙。雖然家境貧寒，但小怡穿著這些別致漂亮的衣服去上學，總是全校最引人注目的女孩。

那個女孩現在依然引人注目。太陽出來了，公園里游人漸多，不少人駐足圍觀小怡畫牡丹，有人嘖嘖驚嘆，有孩子看得癡迷，大人拽都拽不走。烈日下專心畫畫的小怡，連鬢角的白發都在發光……

也許，令小怡發光的不是她身為專業畫家的成就，而是她的創作狀態。正如一株牡丹之所以有松弛感，不僅是它飽經滄桑，終于長成了一棵樹，而是它經歷了歲月，有了面對風雨或烈日的從容姿態。你能看見她被生活剮蹭的傷，更能看到她心里煥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