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莎 肖玲玲 喬毅凡 劉麗娜
3月12日上午,身著樸素的林莉娟帶著9歲的二女兒小欣踏進了廣東省河源市中級法院。林莉娟隨身抱著一個印有“原汁肉面”字樣的黃色紙箱,紙箱里用好幾個紅色塑料袋套著的是她為這起離婚案二審準備的所有文書材料。
幾個月前,河源市龍川縣法院對林莉娟申請的離婚訴訟作出一審判決,準予原告林莉娟與被告劉燁鑫離婚,大兒子由劉燁鑫撫養,二女兒和小女兒由林莉娟撫養。劉燁鑫不服該判決,提起上訴,要求獲得小女兒的撫養權。
這次庭審開始前,小欣挨著林莉娟坐在一邊,正完成林莉娟布置的練字作業。直到她父親和爺爺一同走進法庭時,小欣突然發出尖叫,躲到了媽媽身后,并哭喊著:“不想正面看見他!”
小欣的尖叫聲打破了法庭的肅靜,隱蔽家暴帶給小欣的創傷也被掀開了一角。而站在她身旁不斷安撫孩子的林莉娟,所遭受的更是經年累月的肢體與精神雙重暴力。
林莉娟能站上法庭回答法官的問題,已經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氣。
2006年3月,在廣東珠三角地區打工的林莉娟經人介紹,認識了同公司的劉燁鑫,兩人很快確定了戀愛關系。那時候,20歲的林莉娟是文員,大她7歲的劉燁鑫是業務員。林莉娟覺得劉燁鑫為人老實、穩重,還承諾會照顧好她的家里人,次年5月12日便前往劉燁鑫的老家龍川縣登記結婚。
然而,剛領證沒多久,劉燁鑫就因為一些摩擦,當眾打了懷有5個月身孕的林莉娟一巴掌。林莉娟非常生氣,她媽媽也勸她把孩子打掉離開。就在她表示要離婚時,劉燁鑫跪了下來,哀求她不要打掉孩子,表現出對孩子的心疼和可惜。那時,兩人還處于新婚蜜月期,林莉娟也就心軟了。
2007年11月,林莉娟生了個男孩,并回到龍川縣坐月子。孩子出生后,林莉娟才意識到,當初挨的那一巴掌是一個信號,而她已然錯過了離開的最佳時機,等待她的不僅僅是來自丈夫的肢體暴力、經濟控制,還有婆家的冷嘲熱諷與排擠。
或許是因為娘家無法提供太多支持,或許是覺得林莉娟是個不合心意的“外地媳婦”,劉燁鑫家里不僅沒有按當地風俗習慣給彩禮,林莉娟的婆婆甚至還以“未婚先孕”為由攻擊林莉娟,稱她是“送上門的”,而暫時全職在家帶兒子的林莉娟也被認為是“好吃懶做的廢物”。
劉燁鑫家里是比較重男輕女的。多年以前,他母親生下了劉燁鑫和三個女兒,后來日子過不下去了選擇離開。劉燁鑫的父親只肯留下兒子,再婚后又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家中的偏愛集中給了小兒子。并且,家里晾衣服時,只準男人的衣服晾在上面,女人的衣服只能晾在下面。

親生兒子尚沒有多少話語權,更不用提兒媳婦林莉娟了。除了謾罵,林莉娟在公公婆婆家的生活處處受到限制。公公婆婆家是用柴火燒熱水洗澡的,但林莉娟不會燒柴。坐月子期間,有幾次因為天冷,她開熱水器洗澡,洗到一半,浴室外的煤氣罐卻被擰上了閥門,公公婆婆覺得她用煤氣太費錢。
家里常住5口人,林莉娟蒸4個雞蛋,炒了些青菜,卻被婆婆指責“不節約”。門口修路時,常有施工的師傅到家里喝點茶水,林莉娟則負責燒開水。如果她燒多了,會被指責浪費電;燒得少了,又會被嫌棄做得不夠好。過年時候,村里人到家里串門,林莉娟連拿出瓜子糖果的“權限”都沒有,因為公公把那些年貨都鎖了起來。
坐完月子、過完年后,林莉娟夫婦帶著兒子大龍回了珠三角,劉燁鑫在外上班,林莉娟在家照顧孩子。但在公公婆婆的強烈要求下,大龍在2008年母親節那天被送回老家,“方便”林莉娟出去打工掙錢。
2009年初,林莉娟思念大龍,提前回龍川準備過年,卻沒想到大龍在此期間經歷了一次驚心動魄的“小感冒”。起初,大龍的癥狀輕微,村里的大夫到家里看過后開了點藥,但大龍還是反復發燒,到附近的診所又治療了兩三天,病情卻越發嚴重。
林莉娟覺得不能再耽擱了,想把大龍送到縣里的婦幼保健院,但公公婆婆覺得費用太高,便找了土醫生用了各種偏方。然而,大龍依舊高燒不退。公公婆婆給劉燁鑫打電話時,還隱瞞了大龍的真實病情,并指責林莉娟小題大做。
林莉娟也曾向村里的人求助過,希望有人能載她和孩子去醫院,但沒有人愿意幫忙。就這么前前后后折騰了二十幾天,直到有天晚上大龍病情急劇惡化,燒得翻白眼了,他們才急忙送大龍到縣里的醫院。醫生下發了病危通知書,不過好在經住院治療,大龍最終有了明顯的好轉。
壓抑的家庭氛圍,毫無話語權的生活方式,頻發的爭吵與暴力,種種細碎又煩人的事情漸漸瓦解了林莉娟和劉燁鑫本就不牢靠的感情基礎。2012年7月,林莉娟夫婦自愿離婚并辦理了離婚登記,約定大龍由劉燁鑫撫養并自付撫養費,林莉娟放棄分割夫妻共同財產。
離婚不久,家里又新生變故。劉燁鑫的父親遭遇車禍需要治療,繼母也隨后查出患有癌癥。沒有人有多余精力照顧大龍,經濟狀況更是捉襟見肘。
這時候,大龍既是“累贅”,也是劉燁鑫用于威脅林莉娟的“武器”。他找人給林莉娟帶話,大概意思是,“你知道他(大龍)在老家生活的日子,和那邊的人不親近,也沒有人真心對他好”“你離開后,你兒子過得很可憐”。
心疼大龍的處境,也為了更好地照顧他,林莉娟再次回到這個小家。2012年9月,林莉娟把大龍接走,和劉燁鑫過上了“離婚不離家”的生活。
然而,命運好像又向林莉娟開了個無情的玩笑。大龍讀小學后,老師們察覺出他的行為舉止有些異常。林莉娟帶孩子去就醫,醫生診斷其為智力低下,而這與他2歲時的溺水事件有關。
當時,大龍是由公公婆婆照顧的。有次他午睡時家里沒留人,醒后或許是找不到大人感到驚慌,不慎跌進了門口的魚塘里,直到鄰居發現才被撈起來。然而,大龍那時并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公公婆婆也都瞞著林莉娟。幾年后,當林莉娟回到村里時,有人問她:“孩子上次溺水后來沒事吧?”林莉娟這才知道這件事,但她從未想過會有這么嚴重的后果。
在輾轉多家醫院為兒子治病奔波期間,林莉娟已經懷有身孕,并生下了二女兒小欣。為了帶智力有缺陷的大龍和小欣,林莉娟再次成了全職媽媽。
劉燁鑫從來沒有告訴過林莉娟自己的實際收入,每個月只給她五六百元,讓她用于維持家庭日常開支。有時,劉燁鑫會買點干貨放家里,買點吃的回家煮,別的不會多給了,甚至連奶粉錢林莉娟都要向他“討要”。林莉娟說,如果劉燁鑫打麻將贏了的話,偶爾會給個一兩百元,好像施舍乞丐一樣。

2024年3月11日,林莉娟(左一)與廣東省龍川縣檢察院檢察官梁艷莉(左二)接受《方圓》記者采訪。(圖片來源:資料圖片)
為了盡可能擺脫經濟上對丈夫的依賴,平日里,林莉娟也會接點手工活。她纏過耳機線,不同耳機工序繁簡不同,把它們纏好了放進包裝袋,計件給錢。簡單的一條給2厘、5厘(1分=10厘),復雜的能給到1分2厘。她也組裝過電腦鍵盤的按鍵,按排計價。這個難度大一些,需要拿鑷子操作,比較費時間,裝一排給到的價格是2分4厘。這些手工活能拿回家做,也能去廠里做,時間比較自由。賺得最多的時候,林莉娟一個月能拿五六百元。這些手工活畢竟不穩定,只有人家著急了、缺人了她才有接單的機會。
劉燁鑫曾責備過林莉娟接活貼補家用這件事。他覺得丟他面子,賺不到多少錢,晚上開燈還費電。所以后來林莉娟就只在白天劉燁鑫不在家的時候抽空做。
生下二女兒小欣后,林莉娟鐵了心要走出這段婚姻??伤浑x開,劉燁鑫便以大龍性命相威脅。他把刀架在大龍的脖子上,讓大龍給她打電話。大龍在電話里哭著說道:“媽媽,你不回來,我就完蛋了!”那段時間,劉燁鑫時不時會給林莉娟發短信恐嚇威脅,生氣時,還曾在半夜三更強迫大龍從1寫到1000。
考慮到兩個孩子的成長,林莉娟選擇回到劉燁鑫身邊,她很快懷上了第三胎,懷孕期間,家里還發生過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劉燁鑫把大著肚子的妻子以及小欣鎖在了出租屋的房間里,自己拿了個煤氣罐到客廳,表示拿不到買車錢就同歸于盡——劉燁鑫口中說的錢,是他父親拿到的一筆拆遷款,雖然錢是按人頭分的,但實際上這筆錢一直由其父親控制。劉燁鑫不想出面,想讓妻子找父親要錢。
當時林莉娟拼命敲門,小欣也被嚇壞了。她怕激怒對方,也怕報警后母女倆沒有住處,最后沒有報警,按劉燁鑫要求照做,拿到了錢。
為了解決小女兒的戶口問題,林莉娟想重新把結婚證領了,而劉燁鑫借機要求林莉娟娘家出錢,以應對生這個孩子未來的開銷。林莉娟答應了。2020年6月3日,雙方再次登記結婚。同年6月27日,林莉娟生下了小女兒。
除了經濟控制與語言攻擊,肢體暴力也一直存在,只不過林莉娟能回憶起來的,都是比較嚴重的情況,其他大部分時候因為沒有明顯傷口,驗不了傷,她只能選擇隱忍。
林莉娟總共報過4次警,雖然解決了一部分問題,但從長遠來看,反倒是讓劉燁鑫越打越狠,還想在精神上控制她,要打到她“聽話、服氣”為止。
第一次報警是因為家庭瑣事,林莉娟和劉燁鑫發生矛盾,劉燁鑫動了手。警察到家里后進行了調解,告訴了林莉娟一些注意事項,但也沒有提供更加有效的辦法。
2021年9月,林莉娟第二次報警。當時,公公要求把小欣送回河源上學,也把小女兒帶回老家龍川。但林莉娟并不相信公公有照顧好小孩的能力,便拒絕了。為此,她和劉燁鑫發生了爭吵,劉燁鑫動了手,并威脅她說:“如果你不讓孩子回去讀書,我就要你好看?!边@次報警,劉燁鑫被警方訓誡,當天林莉娟帶著孩子出去住了一晚,第二天雙方也沒有再爭吵。
一年過去,又到了小欣新學期要開學的時候,舊事重提。林莉娟無法解決孩子的學位問題,只好帶著孩子回到河源,讓小欣在河源上學。2022年9月30日,國慶假期將至,劉燁鑫提出帶兩個女兒回龍川同爺爺一起過節。林莉娟不同意,劉燁鑫便當著孩子的面,把林莉娟往死里打,之后強行將兩個孩子推上車帶走。
同年10月1日,林莉娟報了警,并到醫院就診,被診斷為“全身多處皮膚軟組織損傷”。這次,在民警的調解下,劉燁鑫出具了保證書,保證“不再毆打林莉娟,不再恐嚇女兒”。
這次家暴,給兩個女兒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心理創傷。小女兒年齡尚小,半夜總是被噩夢驚醒,明明媽媽就在身邊,還是會喊著“你不是我媽媽”“我不需要你”。
最后一次報警發生于2023年4月22日。那天,林莉娟在輔導小欣的作業,小欣有些不聽話,林莉娟說了她幾句,在旁邊的劉燁鑫聽到了,也開始責備、打擊小欣,用詞很嚴厲,帶有威脅恐嚇的意味。
那時候小欣對父親的態度已經很抗拒了,林莉娟便出言阻止丈夫進一步的辱罵,沒想到這一開口,引來的又是毆打。林莉娟抱著小女兒坐在床邊,突然就被他打了臉,手也被控制住無法還擊。小欣拿起媽媽的手機想報警,被劉燁鑫喊住:“如果你敢報警,我就把你丟下去!”
2023年4月26日,林莉娟趁孩子上學,偷偷跑到醫院就診,傷情鑒定顯示為“多處挫傷”。林莉娟將這份報告藏了起來。她給娘家打電話說明情況,希望能有人到河源把她和兩個女兒接走。警惕的她電話都只會下樓到空曠的地方打,生怕被劉燁鑫察覺出什么。在那幾天里,林莉娟在家里都假裝生活一切照常。
同年4月28日,為躲避劉燁鑫,林莉娟和孩子被親戚接回到清遠市的娘家居住,并在當地報了警。由于林莉娟的戶口所在地以及案發地都不在清遠,警方將案件線索移交給了清遠市婦聯,清遠市婦聯又將線索轉交給河源市婦聯。
在河源市婦聯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林莉娟住進了河源的救助站,相關部門也為其指派了法律援助律師。來自廣東卓獻(龍川)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謝建華為她提供了法律支持。
2023年6月20日,龍川縣法院作出人身安全保護令,裁定禁止劉燁鑫對林莉娟實施家庭暴力,禁止劉燁鑫騷擾、跟蹤、接觸林莉娟及其相關近親屬。
經龍川縣婦聯工作人員引導,2023年7月,林莉娟來到龍川縣檢察院12309檢察服務中心,表示自己想要訴訟離婚,希望檢察院能夠提供法律幫助。
龍川縣檢察院民事行政檢察部門檢察官梁艷莉跟林莉娟溝通后發現,長期遭受家暴的林莉娟非常害怕自己的丈夫。為此,梁艷莉耐心地對她進行心理疏導,鼓勵她勇敢面對,積極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同時,梁艷莉還協助林莉娟收集了報警記錄、病歷材料等證據材料。
經過全面審查案件事實和證據材料,在充分尊重林莉娟真實意愿的前提下,龍川縣檢察院決定支持林莉娟起訴離婚。7月13日,林莉娟在檢察機關支持下,以夫妻感情破裂為由向龍川縣法院提起離婚訴訟。10月10日,龍川縣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準予原告林莉娟與被告劉燁鑫離婚,大兒子由劉燁鑫撫養,二女兒和小女兒由林莉娟撫養。

2024年3月12日,林莉娟在廣州市尋找新的落腳點。(攝影:方圓記者 黃莎)

2024年3月12日,林莉娟參加離婚訴訟案二審開庭時所帶的部分行李。(攝影:方圓記者 黃莎)
此外,梁艷莉在辦案過程中發現林莉娟符合國家司法救助的條件,遂將相關線索移送至控告申訴檢察部門。林莉娟則于2023年8月23日向龍川縣檢察院遞交了國家司法救助申請。龍川縣檢察院認為,林莉娟屬于因遭受家庭暴力起訴離婚,生活面臨急迫困難且未獲得其他單位和社會團體的經濟救助,符合國家司法救助條件,應當依法予以救助,故報請河源市檢察院聯合救助。最終,兩級檢察院聯合對林莉娟依法予以救助。
對于林莉娟的數次報警,劉燁鑫覺得林莉娟是“習慣將小事放大,家庭瑣事也會報警”。他在庭審中表示,自己因在爭執中誤傷了林莉娟,感到非常后悔和心疼,寫下保證書后雙方已經和好如初,并未對林莉娟造成所謂的精神損害。
一審判決后,劉燁鑫提起上訴,以自己的經濟條件較優為由,想要回小女兒的撫養權。
得知這一消息后,林莉娟變得焦慮,兩個女兒也害怕彼此分離。林莉娟猶豫過,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庭。從心里講,她還是很害怕劉燁鑫。猶豫到開庭前幾天,她才下定決心,“出庭才能更好地與他對峙”。
2024年3月12日,二審開庭。開庭前,為了避免給孩子造成更多傷害,小欣由法警帶出法庭代為照顧。庭上,林莉娟講述了兩個女兒的現狀。小欣本該上小學三年級了,但校方發現她有比較嚴重的心理創傷,建議先休學,方便孩子及時就醫。小女兒也曾上過幼兒園,同樣因為家暴問題,有著極大的不安全感,十分依賴媽媽,難以適應幼兒園的生活,園方也建議先穩定孩子情緒后再繼續入園學習。
當法官問劉燁鑫未來對孩子的撫養計劃時,劉燁鑫只表示,自己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可以照顧孩子,也能讓她上好一點的幼兒園。
“你對小女兒了解多少,她有怎樣的生活習慣和愛好?”法官問道。
劉燁鑫沉默了一會兒,說:“她喜歡和哥哥在一起,(和哥哥一起)比較開心?!?/p>
法官接著問:“還有嗎?”
劉燁鑫再次沉默了十幾秒,答“暫時想不到”。
同樣的問題拋給了林莉娟,她回答了一大段話,語速過快以至于法官提醒她慢一點以便書記員記錄。她說,孩子喜歡吃好吃的,喜歡出去玩,晚上習慣媽媽陪著睡覺等。她還提出,接下來會帶孩子到廣州好一點的醫院去檢查,盡可能解決孩子的心理創傷問題。
庭審進行到尾聲時,劉燁鑫總結稱,“每個家庭吵吵鬧鬧都是有的”,還表示“哥哥的腦袋不太靈光,剛好他們兄妹可以互相照應一下”。
林莉娟則補充說,劉燁鑫不僅對她實施家暴,也對孩子家暴過。他發脾氣的時候,小欣親眼看見他把小女兒丟到地上。
法官最后也表示,希望雙方能夠站在小孩的立場,為他們多考慮。只有他們健康快樂,對父母來說才是最欣慰的。
庭審結束后,林莉娟本想帶著小欣盡快離開河源,但在法院門口等車時又碰到了劉燁鑫一家人。小欣仍舊哭喊著躲開他們。在她的哭喊與眾人的安撫聲中,小欣的爺爺用家鄉話指著她罵了一句:“反骨仔!”意思是她不聽話,吃里扒外。
小欣捂著耳朵,一直重復著“我聽不見,我聽不見”,直到上車離開法院。
在車上,小欣說:“今天見到他們就像見了‘鬼,他們本來就是魔鬼?!边^了一會兒,她又仰著頭告訴媽媽,說今天庭審時她在隔壁房間里,有個阿姨給她講故事,她的心情又變好了。小欣說著說著,陽光穿過車窗,小欣袖子上的亮片折射光線到車頂。小欣興奮地發現車頂圖案隨著她的動作變化而變化,她的注意力也隨之轉移。
然而,孩子委屈了會哭,會找媽媽、外婆訴苦,但林莉娟的苦只能自己消化,她肩上擔著的責任還有很多。離開河源后,林莉娟沒想直接回家,她要帶小欣到廣州看醫生。
從河源到廣州,林莉娟約了個順風車,算下來要比高鐵劃算。她還同順風車師傅講價,希望算高速過路費時不要算上小欣這個小孩。
為了省錢,也為了小欣的身體健康,林莉娟是帶著鍋碗瓢盆出門的。在她扛上順風車的大箱小箱里,有罐頭魚,有臘腸,還有兩個小電鍋。但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那個裝有文書材料的黃色紙箱。其他的行李都放后備廂了,只有這個紙箱她要求放在后座上。
順風車約的目的地是醫院,林莉娟想在那附近找個落腳點。她對住宿的要求是希望盡可能便宜。她問清潔工,問在天橋底下乘涼的外賣員,問了許多人后知道了附近一城中村常有便宜房子出租。
果然,在那里林莉娟找到了能短租的房子。一開始房東的定價是一天120元,林莉娟向房東講了自己的遭遇,也提到孩子后續治療還需要很多錢。房東最后答應500元租給她一周。
最近幾年,小欣其實跟著林莉娟換過很多住處,這回再次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住進狹窄的房間,小欣也感到委屈難受,趴著在哭。
林莉娟摟著她,一邊安慰一邊告訴她,今天可以有10元零用錢,想買什么零食她自己決定。林莉娟平日里會有意識地培養小欣的理財能力,零用錢是多是少,小欣都不會一次花完。
那一天,小欣拿著錢在村里超市里選了又選,選中了一盒款式特別的糖果,大概要6元錢。但她卻糾結了很久,一問才知道,她想買兩盒,另一盒想等看完醫生帶回去給妹妹。
就像小欣很快接受了在廣州的生活一樣,林莉娟也在不斷接受新的生活挑戰??嚯y已經承受了,傷痕留在了林莉娟和孩子們的心里,但生活總要繼續。
2024年4月3日,河源市中級法院對林莉娟與劉燁鑫離婚案作出二審判決,維持原判。
一路走來,林莉娟很感謝一直幫助她的檢察官、律師、司法局和婦聯的工作人員,還有一路開導她們、把她們送到龍川參加庭審的順風車司機,“是大家的支持與理解,才讓我勇敢堅強地走下去”。接下來,林莉娟想找一份新工作,繼續做特產生意,要和孩子們一起,讓內心的傷盡快痊愈,平安、順利地開啟新生活。(文中林莉娟、劉燁鑫、大龍、小欣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