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里遇神仙（上）

羅米

我國自古以來流傳著許多膾炙人口的神話故事，創世神話如盤古開天、始祖神話如女媧造人、英雄神話如后羿射日……歷朝歷代都不乏記錄神話的典籍，如先秦的《山海經》、東晉的《搜神記》。到了明朝，神話巨著《西游記》的出世更是震古爍今。

人類喜歡神話，是因為神話創造出了一個現實之外的世界。在那里，人類可以超越自身的極限，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神話世界總是激蕩著別樣的浪漫和壯美。

初始所見

翻開藝術史我們就會發現，人類在文明的初始階段就已經開始塑造神的形象了。五六千年前，生活在遼寧西北部的先民會用泥土制作女神像；四五千年前，生活在浙江余杭一帶的先民在玉器上刻下了神人騎獸的圖案，可見當時的人對神明的力量有多崇拜。

更有意思的是，早期的繪畫藝術同樣充滿神話色彩。《人物龍鳳圖》中，一位女性雙手拱拜，手上方一龍一鳳翩然舞動。在人們的想象當中，這樣便可以祈求龍鳳引領他們飛升。另一幅《人物御龍圖》中，一位頭戴高冠的男性站在巨龍背上，龍尾上站著一只鶴，龍爪下有一條魚，呈現出人們想象當中的乘龍遨游天際的場景。

到了漢朝更不得了，墓葬中出現的神異形象數不勝數。

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畫是其中的代表，畫上展現出人們對天國、人間、地下三重世界的想象。天國正中是掌管幽冥的大神燭龍，他的兩側分別是有金烏的太陽、供太陽棲息的扶桑樹和有蟾蜍與玉兔的月亮、奔月的嫦娥，還有司閽（hun）和豹子把守天門，神龍、瑞鶴穿梭其間。人間有背生雙翅的神人飛廉、司掌春天的春神句芒、穿壁的雙龍、背馱鴟鶚的巨龜等。地下世界有裸身的水神禺疆腳踩鯨鯢，鯨鯢上還站著形象奇異的怪獸一一好龐大的神仙體系！

漢朝畫像石上常見的有西王母和東王公、伏羲和女媧等成對出現的神靈形象。

民間之神

除了這些高高在上的神靈，還有一些接地氣的神仙。不得不佩服老百姓的想象力，哪里需要神仙就創造一個一一需要鎮宅驅惡就造出了門神，需要迎祥納福就造出了福星。而其中不少神仙的原型取材于真實的歷史人物。

那時人們還很熱衷于搜尋凡人升仙的傳說。我猜你一定想到了八仙，他們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例子！

傳說八仙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修煉成仙的，有許多學者還認真考證過他們的身份。

關于法力最強的鐵拐李，其原型眾說紛紜。魯迅先生考證他名為李玄，大約生活在隋唐時期。傳說，李玄去終南山學道，在施展“元神出殼”法術時肉身被毀，只好投身于一個餓死在路邊的跛足乞丐。他的法器是一個大葫蘆，所以我們看到的元明時期的許多畫像中的鐵拐李都是個背著大葫蘆、相貌丑陋的乞丐形象。

漢鐘離被認為是東漢大將，后來得道成仙，他還曾經度化呂洞賓，并傳授其法術，連呂洞賓的法器純陽劍都是漢鐘離所贈。

呂洞賓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大約生活在晚唐，是個考試運氣不佳的讀書人。在民間傳奇中，他放浪形骸，不拘小節，人稱“酒色財氣呂洞賓”，有時難免遇到點兒糗事，所以才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俗話。當然，這些小“瑕疵”讓他的形象更加真實可親。

張果老更不得了，新，舊唐書這樣的正史上都記載過他的姓名和事跡。

張果老本名張果，因為他極其長壽，所以被稱為張果老。張果善于煉丹，曾留下了煉丹著作《神仙得道靈藥經》《丹砂訣》和《玉洞大神丹砂真要訣》等。他特別會經營形象，宣稱自己是堯帝時代的人，活到唐朝已經三千多歲了，經歷過幾番起死回生和返老還童，說得多了名聲自然就打響了，連皇帝都成了他的粉絲。

據說，從唐太宗開始，皇帝們就多次召這位老神仙入宮，但他始終不給面子，女皇武則天有一次派人把他綁起來送到洛陽，半路他施了個假死的法術遁回了中條山。后來唐玄宗派了極有名望的文人徐嶠去邀請，張果再三推托不過，只好進宮。唐玄宗在宮中盛情款待，老神仙卻說自己不善飲酒，只能讓小徒弟代勞。他當即施展法術，一個小道士便從天而降。

小徒弟一杯接一杯地喝，絲毫不見醉意。突然酒從小道士的頭頂噴了出來，把他的帽子頂翻在地。帽子變成一個盒子，盒子里跑出一頭小毛驢，直奔皇帝跑去。

新奇的法術讓皇帝大開眼界，于是皇帝封張果老為銀青光祿大夫，賜號通玄先生。不過，老神仙不久就回到了中條山，畢竟神仙是不愿意被束縛的！

八仙之中的韓湘子、曹國舅、藍采和、何仙姑等也都能附會上真實的歷史人物。

除了繪畫，八仙形象還常出現在生活器物上，比如建筑構件、家具、器皿、服裝。有時候人們覺得畫八個神仙太復雜，于是將其簡化，只用他們的法器來表示，這又被稱為“暗八仙”。

和八仙情況類似的還有鐘馗。他同樣是凡人登仙，最后又回到凡間幫助百姓排憂解難。

傳說，鐘馗生活在唐玄宗時期，原本是終南山的讀書人。他的文章在科舉考試中被考官定為頭名，后來參加殿試，由于相貌丑陋被以貌取人的奸相進讒言，不幸落選。性情剛烈的鐘馗異常激憤，怒撞大殿的柱子身亡。數年之后，唐玄宗生了一場病，久久不能痊愈，一天晚上他夢見一個小鬼進殿四處亂竄，就在這時，一個豹頭環眼、長著絡腮胡子的人提著劍疾步趕來，一把捉住小鬼。他對唐玄宗說自己名叫鐘馗，因為相貌丑陋落選后悲憤而死，現在已位列仙班，立誓蕩平天下妖魔鬼怪，說完化作一陣風呼嘯而去。

唐玄宗從夢中驚醒，之后病立刻痊愈。他想起夢中的鐘馗，于是下詔讓當時最著名的畫家吳道子按照他的夢境繪制了鐘馗像懸掛在宮門口，后來民間也有樣學樣，鐘馗的傳說和形象就此流傳開去。

鐘馗后來在民間越來越受歡迎，“工作”也越來越繁忙。春節時他是鎮宅捉鬼的門神，端午時又是斬五毒的天師，在平時他還是萬應之神，民間百姓祛疾祛災、求福求財，都要來找他，所以他出場的機會非常多，畫家也都很喜歡畫他。

民間所繪的鐘馗像中有許多并非橫眉怒目的形象，反倒充滿了詼諧色彩，像明朝浙派領袖戴進的《鐘馗夜游圖》便極具典型性。

畫上的鐘馗一副落魄文人打扮，外貌卻更像是粗魯的壯士，這樣處理既遵從了傳說中鐘馗相貌丑陋的特點，又展現出一種有趣的反差。鐘馗轎輦上的那把破傘更是妙筆，它用一絲窘迫感讓整幅畫面的氣氛變得輕松幽默，既呼應了鐘馗生前的故事，又透露出一種不拘小節的灑脫。

另一幅《鐘馗過橋圖》異曲同工，畫上的鐘馗和一群小鬼被一頭倔驢折騰得無可奈何，場面十分滑稽。作為以賣畫為生的職業畫家，戴進十分了解民間趣味，所以他的鐘馗形象尤其能反映當時的民間喜好。

在不同的社會背景下，畫家塑造鐘馗形象時側重點會有所不同，像元朝龔開的《中山出游圖》里，鐘馗帶著鐘小妹出游，鐘小妹以墨涂面，小鬼窮形盡相。有人認為這是畫家在借小鬼暗喻當時的異族統治者，畫中隱隱透露出驅逐異族的觀念。到了晚清民國，海派畫家任頤畫過多幅鐘馗斬狐題材的畫作，一腔愛國熱情化為鐘馗的寶劍，直斬妖孽，收拾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