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允鋒的詩

反 思

刮風的時候，一些薄而輕的

東西，如：塑料袋、廢紙片、舊絨線……

被刮到空中。那些

飄浮的事物

都在反復強調一個論述：

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是的，我是說過一些類似誓言的

話，說過“人情好似初相見，到老終無怨恨心”

但我從沒想把輕薄和背叛

和你聯系到一起

幽 怨

一個人在愛情坐標系里停多久

有時會取決于另一個人的

風花雪月

故，只有忘了你

我才能海闊天空

才能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我才能像個陰謀家

把失敗承認得

像沒發生過一樣

對 等

花落了，葉就要黃

柴盡了，火就會熄

愛人啊，時光怎么可能

只讓你一個人老去

用我的老陪著你的老

我們才能一直門當戶對

我來晚了

我來晚了

遍地的莊稼都不是好莊稼

我來晚了

大門上的春聯已經泛白

我來晚了

滿樹的桐花就要落盡

我來晚了

爺爺已經合上了雙眼

寫春聯

以前，爺爺每年都寫春聯

我幫他研墨、扶紙

爺爺過世后

我每年也堅持寫春聯

我自己研墨、扶紙

寫春聯時

我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

邊寫邊哭

春聯，一年只寫一次

哭一次，一年就到頭了

國慶日

每年都差不多和秋天

一起來臨

早晨，天空里滾過禮炮

大地上有新人忙著成婚

我在小酒館里宴客

率先喝下三杯：

祖國萬歲

人民安康

友誼長青

語畢，我眼睛微潮

客人們略顯突兀

頓了一下

才開始呼應我的請求

平 復

喝完這杯酒，我就和生活扯平了

誰也不再欠誰的

所有艱難都成為過去式

快樂何其陌生，仿佛從未來過

我喝下的酒，在我喝下時是酒

我喝下后

它或許就成了別的事物

我不再是那個端錯了酒杯的少年

飲后一臉茫然

困 惑

茶杯，喝水用的

鋼琴，練習用的

舊衣衫，回憶用的

……

列出每個物品并在其名下標注出功能

我在嘗試編一份生活指南

或是關于未來的一份雄心

我知道，對付虛無

除了踏實，

有時還需要點狂妄

無意中翻到自己的詩集

不知道該怎么標注，暫且空下

一只鳥從窗外飛過

丟下一聲鳥鳴

我不明其意，暫且空下

對 比

——致父親

我出生時，你二十二歲

你大我整整一個人世

我成年時，你已人到中年

你比我大一個中年

我中年時，你已白發盈鬢

在我的悵望中進入老年生活

當我也日漸老邁，你是走在我前面

更靠近暮年的那個老人

我曾經比你小整整一個人世

我的人生僅比你晚二十二年

想念一個人

我一直認為

方向感最強的地方

是位于東風路上的華佗醫院

偌大的醫院里

只有一個人站著不動

你看到他時他是雕像

你想起他時

他是一頁正在書寫的處方

他用中藥調理生活

用一根針深入人生

用一把刀小心翼翼地取出

我們命運里的沉疴

即使不站在風口里

也能認出他

即使他不站在那里

也能找見他

盡管這中間隔著

疼痛、歲月、時空

因此，我也一直認為

最溫暖的地方

是位于東風路上的華佗醫院

一片樹葉在不停地翻滾

乘著深冬的風

一片落葉在水泥路面上不停地翻滾

我剛好從它的旁邊經過

我剛好聽到了它翻滾時弄出的聲響

馬路兩邊的樹

被允許保留一平方米方方正正的泥土

其余的都讓給了腳步和車輪

讓給了堅硬而平整的混凝土

新時代的生活需要它們

一片樹葉在路面上不停地翻滾

它急著要回家

它在向車輪學習。盡管有風為它掌握方向

它回家的路依然漫長

一片回家的樹葉在不停地翻滾

現在，它暫時停在了我心里

吳允鋒：中煤大屯煤電公司職工。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會理事，《陽光》雜志簽約作家。在《人民文學》《詩刊》《十月》《星星》《揚子江詩刊》《草堂》等刊發表詩作多篇，作品入選多個選集，著有詩集《沉浸》《次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