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每天換三次鞋

易先云

媽媽去年冬月滿87歲了，住在老家常德市石門縣的鄉村里。老人家不能坐車出遠門了，卻每日在屋前屋后、室內室外忙個不停。為了里里外外的干干凈凈，媽媽一天要換穿三雙鞋。

20世紀五六十年代，農民都是打赤腳或穿草鞋出門。到了田地里，卷起褲角，打著赤腳插秧割谷，螞蟥趴在腿上；上山砍柴，也是光著腳，螞蟻爬到腳上。農民出門干活穿草鞋或光著腳，回家穿的是家庭主婦一針一線扎的布鞋，哪有錢買膠鞋和雨靴？

1976年12月底，我參軍入伍，部隊發的解放鞋，我不知道穿了多少雙。迄今，我家里還珍藏著解放鞋，成為我們家的傳家寶。改革開放后，媽媽和村里的其他老年人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許多年沒有穿草鞋、打赤腳干活了。媽媽穿的各式各樣的鞋子有幾十雙，膠鞋、皮鞋、保暖鞋、拖鞋、高筒雨靴等應有盡有，穿舊了也舍不得丟。

我原來不知道媽媽穿鞋很有講究，直到2020年初，我在她身邊陪了129天，才發現她每天要換三雙鞋。寒冬臘月，媽媽在屋里穿保暖鞋烤火、做飯和打掃衛生；她出門則穿上舊皮鞋，把屋場前前后后的積雪掃成堆；她去菜地里摘菜，或在屋前的馬路上散步，穿的是高筒雨靴，進屋前把鞋上沾滿的泥巴清理掉，還用室外的自來水將鞋洗干凈；她進門換上干凈的保暖鞋，進臥室又換上一雙布拖鞋。

幾十年來，媽媽穿著那一雙雙在室外做事的舊鞋，清理落葉，鏟除污垢，拔掉房前屋后的雜草，在菜地里澆水施肥。總之，她一天出門換一次鞋，進門起碼換兩次鞋，一天最少要換三次鞋。一年365天，媽媽最少要換1095次鞋。

媽媽出門走親戚遇到雨天的時候，挎包里還裝著一雙皮鞋或布鞋，到了別人家門口，脫下雨靴，換上干凈的鞋子，把帶著泥水的雨靴放在大門的墻角，絕不穿著臟鞋走進別人的家門。

媽媽將家中一雙雙拖鞋、皮鞋、保暖鞋和雨靴擺放得整整齊齊，擦洗得干干凈凈。家具的擺放和農用工具以及冬天烤火木柴的堆放也有固定的位置。在臥室外的走道里，看不到堆放的雜物。走進媽媽的臥室，聞不到一絲異味，地面、床上、桌椅板凳全干干凈凈，用手摸不到一丁點兒灰塵。

去年國慶節期間，我和女兒、女婿回到我的老家，媽媽正在屋場上揮舞著長掃把，清掃地上的落葉。媽媽告訴我們拖鞋就在鞋架上，提醒我們換上拖鞋上樓。

走進屋子里必須換鞋，進臥室、進洗漱間都要換鞋，成了我們這個大家庭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當我穿著皮鞋去菜地的時候，媽媽說：“你不要去，不要把鞋子弄臟了。”

客人走后，媽媽都要把瓷磚地板用濕拖把拖幾遍，然后用干拖把拖干地板。雨后的屋場上，留下車輪和鞋子帶來的泥巴，媽媽提醒我們及時沖洗。大晴天，她鏟除門前水泥地面上的污垢，清掃落葉和垃圾。我們離開家后，媽媽前后打掃，起碼得忙乎一兩個小時。

我們后輩也經常幫媽媽打掃，但是做得最多的還是年逾八旬的她。我和弟弟妹妹們說：“媽，你都80多歲了，歇著吧，這些小事我們來做。”媽媽說：“我習慣了，我閑不住。”對媽媽來說，勤勞樸實是她要傳承給子孫的家風。

我愛人到我老家時，總會從行李箱里拿出送給婆婆的禮物，問道：“媽，你看看這雙鞋子你能不能穿？”媽媽樂滋滋地說：“肯定能穿，你早就知道我穿37碼的鞋子。”每年的春節和媽媽的生日，幾個兒媳和女兒都會給媽媽買衣服和鞋子，媽媽總是說：“少買，我的衣服和鞋子穿不完，給我買點零食、給我一點零花錢就行了。”

一雙雙新鞋子、一件件新的內衣和外套，媽媽一放就是好幾年。但兒媳和女兒們哪留意到媽媽一年要換1095次鞋子呢？

題圖/陳自罡?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