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號教學樓后面有一棟兩層的老樓,是校圖書館。老樓的墻上爬滿了花,開得極艷極壯觀。聽說有校友贊助了新的圖書館,到時候不但會修建新樓,還會增加書目,所以需要借閱記錄來確定書籍種類和冊數。從開學起每周五的活動課,學習委員都需要來圖書館填寫借閱記錄,于是我們便得在一個學期里創造出兩年的借閱記錄。
我是在第三個周五的活動課時見到江讓的。那天傍晚的陽光很耀眼,外面老墻上的花也開得正好。登記完后,我便在圖書館里溜達著找有意思的書來看。當我轉身走到最后一個書架時,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個仿佛穿越時光而來的少年。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就是江讓。
外面怒放的花一直爬到了窗臺上,像是也想看看少年的模樣。桌上放著一個透明的水杯,少年眉眼沉靜,手里拿著一本書頁已經泛黃的《小王子》。窗外的陽光照在整面窗上,讓眼前的這一幕顯得很不真實。我有一瞬間的恍惚,覺得他像是從別的星球來的。
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少年,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沒找到想看的書。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忍不住紅了臉,怎么看了人家那么久?我帶著興奮的腳步蹦跳著下樓,準備回去和同桌講講這有意思的一幕。
走出圖書館的時候,我又停在門前看那一墻的花,忽然想到小王子星球上的那朵玫瑰。我是一個對植物不敏感的人,分辨不出花的種類,因此所有紅色的花在我眼里都是玫瑰。看著這一墻紅花,我忍不住小聲贊嘆道:“這玫瑰開得也太燦爛了。”
“是月季。”一個清冽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我帶著疑惑下意識扭頭去看,是剛剛那個少年。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疑問,繼續說道:“這是爬藤月季,雖然和玫瑰顏色相似,但花朵要大很多,而且花枝能長幾米長。”這便是我和江讓的第一次對話。
回到教室后,我和同桌講起剛剛的遇見,同桌忽然奇怪地問我:“你說的是江讓嗎?”
江讓,這個名字有點熟悉,我好像總是在哪里看到這兩個字。“江讓在學校還挺有名氣的,他就是上半年校園知識大賽的冠軍。聽說他平時喜歡看書,是唯一能讓學校圖書館的老師打開藏書室門的人。當然了,別人也不會想去看圖書館里的那些陳年舊書吧。”
我把江讓的名字寫在試卷上,同桌說:“就是這兩個字。”難怪我覺得熟悉,這兩個字從開學起就一直出現在登記頁的第一行。有時候為了不等太長時間,一下課我就往圖書館跑,可每次到的時候上面都已經有人登記了。我一直很好奇這個江讓到底是誰,每一次都能到那么早,原來就是他。
再次見到江讓是下一個周五。那天也毫無意外,江讓的名字還是在登記頁的第一行。我寫完班級的借閱冊數和種類后就跑到最后那個書架去看,他果然還是坐在那里看書。這次我沒有呆呆地看他,確定他還在那里后就去找了本名字很有意思的書來讀。
慢慢地我沉浸在書中,不知不覺向后靠的時候卻沒有撞到鐵書架,像是有什么擋在了我和書架之間。這時耳邊響起一個輕輕的聲音:“書架一直沒人清理,上面都是灰塵。”
我抬頭,江讓站在身側低頭看著我。他的眼睛真干凈,就像有清風吹過,再想到他的名字,那句詩就自己從嘴巴里跑了出來:“江上清風徐來。”
“你也喜歡這句話?”他略帶驚喜的聲音把我的意識從天外拉了回來,我馬上站直身體,看到他的手擋在我和書架之間。
“昨柒?”他的聲音和我的聲音同時響起,這次換我有些驚喜: “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淡然地說:“看到過很多次。”有很多次我的名字就寫在他的名字下面。
從那天開始,圖書館的窗邊有兩張并在一起的書桌,每周五的活動課,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面對面坐著看書。
期末考前最后一次去圖書館做登記這天下起了大雪,圖書館的老師讓班主任通知說今天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不去的年后也不用再補。我站在窗前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心底一片糾結。我猜測著江讓會不會去,去和不去,這兩個結果就像在我的心底玩蹺蹺板一樣上下起伏。但下午,我還是在一片歡呼聲中走進了雪里。
艱難地在深雪里走到那棟老樓前,墻上干枯的花枝已經掛滿了白雪,畫面又是另一種壯觀。圖書館樓前沒有腳印,厚厚的雪干凈得像是已經在這里覆蓋了百年。江讓沒來,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我看著門前那個長長的斜坡,默默計算著自己會摔倒的概率。我活動活動已經冷到沒有知覺的雙腳,然后鼓起勇氣向前走去。但我忽略了這棟老樓的年紀,還有這個斜坡在幾十年的時光里已經變得極其光滑的事實,走了沒幾步我的腳下就開始打滑,最終眼前一晃仰面摔了下去。
我倒在地上,漫天的雪撲面而來,整個世界變得十分安靜。我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去看雪落下來的場景,值得驚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耳邊才出現雪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猛烈的心跳聲。不是我的。
“江讓?”我轉頭,發現我正躺在他的胳膊上。他的心跳聲就在我耳邊。我的臉原本就被凍得很紅,此刻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我太害羞了,總之滾燙。我嘗試著站起來,但幾次都跌了回去。于是,這天我在江讓面前生動地演示了什么叫連滾帶爬。最后還是在江讓的幫助下,我才站穩了腳。
江讓緊緊抓著我的胳膊防止我再次摔倒,我看著那一墻的雪花以一種難以描述的心情開口:“玫瑰花再也開不了了。”江讓糾正了我那么多次,可我仍喜歡叫它們玫瑰。
年后開學不久圖書館就被拆掉了,動工那天正好是周五。傍晚我站在不遠處看著原本古樸的老樓變成了一片廢墟,那些花枝就那樣被埋在廢墟底下,讓我忍不住想起它們還在墻上的時候。
“ 玫瑰花再也開不了了啊。”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悲傷,聲音里帶著一絲想哭的沙啞,下一秒就真的落了淚。我被自己的情緒嚇了一跳,那一刻我在想,如果被江讓看到,他一定會笑話我吧。很快一張紙巾現在我面前,我抬頭去看,江讓正站在我身側。
“就知道你會在這兒。”眼淚嘩啦啦地從我的臉上滑落,我急忙用手去擦,真丟人,以前也沒發現自己有這么多的淚水呀。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傷心。江讓,你說這是為什么。”那天在夕陽下,江讓只是看著我,沒有說話。我知道自己是害怕,沒有了圖書館我就沒有機會見到江讓了。我們的教學樓隔著大半個學校,生活軌跡除了圖書館再沒有別的交點。我害怕失去江讓,這是我很早就意識到的事情。
回到班里,同桌看我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問:“你和江讓?”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馬上擺手說:“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因為圖書館被拆掉了才哭的,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江讓也是這么想的嗎?”江讓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后來也沒機會問他,因為高考很快就到了。
畢業典禮那天,我在嘈雜的人群里收到了江讓的禮物。是一本《小王子》,還有一枝夾在書里面的玫瑰。我翻開封面,看到扉頁上寫著:你是住在我星星上的玫瑰。
我抬頭去找江讓的身影,少年在人群里回頭,我感到春天的清風和冬天漫天的雪都回來了。我們站在人群里相視而笑。我們沒在青春和時光里走散,真好。
芙莉蓮//摘自《中學生百科·小文藝》2024年第1-2期,本刊有刪節,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