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漫步引發的鄉愁

飛機降落時，我從舷窗看到一片一望無際的、滄桑的紅樹林，提醒著我這里是溫帶且冬季漫長。可作為留學生，我往往沉默，校園成了一個壓抑的地方，漫無目的散步也就成了一種宣泄。每周第一節課剛上完，我便迫不及待想要沖出校園。冬天臨近，日照越來越短，我舍不得錯過任何一個有陽光的下午。

我的漫步隨心所欲。坐公交時看到窗外有綠意幽幽的河畔濕地，我便下車探索。一河之遙的校區有田徑場、網球場、足球場等設施，我常散步過去，等待網球場黃色的燈光亮起，一些遛狗者會讓狗在沙坑里打滾兒。

在查爾斯河畔見到一只疑似受傷的鴨子，在打救助部門電話后，守候到天黑。我幾乎無法分辨自己是否在尋找一個走失的理由。但我最常漫步的一處地方是新鮮池塘，這是給波士頓供水的一個水庫，在藍天下總是顯出一種海一般的蔚藍色。

新鮮池塘的綠地中遺世獨立般矗立著一棵紅楓樹，秋天它盛放時， 閃耀得讓人挪不開眼。待到11月底，它完全“禿”了。枝干依舊舒展，只是纖細的枝條沒有紅葉的雕琢，隱藏在灰蒙蒙的天色之中，令人驀然有“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之嘆。

偏愛人少的我總選在下雨時去市里漫步，即使在最繁華的市中心，波士頓也不會人擠人。不像紐約，空間被按數字連號命名的街道切割得整整齊齊，視野被高樓上永不停歇的超大電子屏占據。

“自由之路”是一條由紅磚鋪成的道路，起點始于美國最古老的波士頓公園。漫步于“自由之路”，我們將會看到金頂的馬薩諸塞議會大廈，古舊的國王禮拜堂和以美食聞名的昆西市場等著名景點。

從波士頓公園向西進入后灣，今天的后灣是波士頓最時髦最靚麗的地方，但19世紀填海造陸前這里卻是一片海灣。漫步于此，想著腳下土地的變遷，有恍惚之感。不過兩公里，想著想著，便走到波士頓大學了，這里的食堂最好吃，索性以吃解憂。

聯邦大道兩個路口向南，是博伊爾斯頓街，在街道漫步，羅曼復興式的三一堂和古典風格的波士頓公共圖書館僅一步之遙，而教堂莊嚴的紅頂，在旁邊直插云霄的現代主義建筑漢考克大廈的襯托下，竟顯得樸素了。241米高的漢考克大廈的設計者正是華裔設計師貝聿銘，它像一片薄薄的、尖銳的藍色玻璃。

地鐵綠線晃蕩著從路中央穿過，而軌道上甚至長滿雜草，像把隨著現代化發展而日益沖向天際線的城市又朝土地回拉了一把。走累時，附近也有多個地鐵入口，收起濕淋淋的雨傘，在黑暗中轟隆隆穿行回去，像又從雨中土地的氣息吸收了精氣似的，活過來了。

每個周末我會去唐人街覓食，填補在學校食堂吃一周“白人飯”的空虛腸胃。漫步波士頓的唐人街，足以讓人一瞬間回到中國，不過是2 0世紀9 0年代的。這里沒有路邊攤的煙火繚繞，但有早茶店爺叔們的朗朗清談。打量著各種店鋪，我總會被花花綠綠的廣告紙上的“理發”“燙發”“染發”逗笑——即使在我家鄉小城，這樣的貼紙也已被各種網紅風取代。唐人街是不是鎖住了歲月？

某天， 收起傘推門進入一家燒臘店時，擁抱我的是熟悉的旋律——粵語歌《光輝歲月》。長于北方的我還未去過粵語地區，但粵語歌通過TVB成為我童年回憶的背景旋律。那一刻，故鄉狹窄的街道、北京CBD五光十色的高架橋、初次出國時去的海德堡的石板路……如電影般一一閃過，交匯成一種難以名狀的故鄉之思。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漫游的盡頭。在這里，在異鄉——想象著某種不可能的故鄉。

丁一//摘自《世界博覽》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