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花前的搭訕

嚴奇

葛醫生換上新西裝，扎上新領帶，猶如從《愛樂之城》里走出來的塞巴斯蒂安，坐在小區花壇的一側，花壇中種滿了玉蘭花；花壇的另一側則是一位中年女士，一襲碧綠色連衣裙，一頂鵝毛白遮陽帽，手執畫筆，正描繪遠方的噴泉，時不時掏出藍牙耳機，似乎在傾聽什么。

搭訕？還是不搭訕？這個問題已經困擾葛醫生許久。躊躇間，電話聲響起：“喂！爺爺，我打聽到了！嬢孃（方言，阿姨）姓陶，是一位退休的美術老師，小區里的大爺大媽們都習慣稱她‘陶老師。”“葛醫生配陶老師，聽起來還不錯。”一想到搭訕成功后，兩人約會，一起旅行，步入婚禮殿堂等種種場景，葛醫生微微一笑。

葛醫生退休三年，歲近古稀，可精神狀態極好，畢竟每年堅持體檢，每天堅持鍛煉，常常下河冬泳，身體素質比同齡人強多了。三個月前，跟著孫女搬進新屋，沒事就在小區公園里溜達，就這么遇見了陶老師。在葛醫生的日記里，陶老師端坐在花壇旁，優雅、從容、恬靜，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喚醒了葛醫生青春的心。此后，葛醫生開始打扮自己，補牙、染發、健身，努力重塑青春魅力。可每每談及自己的心動對象，兒子都會潑一通冷水：“您年紀大了，半截兒身子埋入黃土，別讓人當了媳婦，又當寡婦。”不過，孫女可不管那么多，對爺爺的第二春，她向來支持。為了成功搭訕，葛醫生特地向孫女請教，學習“霸道總裁”言情小說里那些浪漫的套路。或是半夜在噴泉旁拴上一排彩色氣球，為陶老師的畫作增添亮彩；或是為花壇中每只玉蘭花系上蝴蝶結，給陶老師的出游增加驚喜。當然，陶老師自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這天，葛醫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準備搭訕，卻被兒子的電話打斷：“別瞎想了！陶老師一直還惦記著她老伴兒。聽說，陶老師的老伴兒在六年前走了。他們倆十分恩愛，老年喪偶對她的打擊很大。五年前，差點兒殉情。聽周圍的街坊鄰居說，她之所以每天抬著手機，就是為了聽她老伴兒走之前留下來的聲音。”“這有什么？我就不能追求嗎？”葛醫生吼完，趕忙掛了電話，可心里直犯嘀咕，搭訕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人家會喜歡上自己嗎？那么大年紀，搭訕不成，不就太丟臉了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后，葛醫生便不敢出現在公園，每日茶不思，飯不想，郁郁不安。終是思念成疾，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將葛醫生的生活完全打亂—最近的體檢顯示，他的體內長了一顆瘤，在惡性與良性的臨界值之間。“難道，真的注定不能……”兒子和孫女苦勸葛醫生積極治療，可面對病魔，葛醫生失去了斗爭的欲望，不鍛煉，不吃藥，也不出門了。恍惚間，手機微信鈴聲響起，一個陌生女人居然加了葛醫生的微信，并發來一段文字：您好！我不認識您，但我聽鄰居說了您患病的事。其實，我也曾患上癌癥，經歷過一段痛苦的過往。在最艱難的時候，有人用命告訴我，要好好活著，所以我堅持活了下來。雖然我們上了年紀，可人生還是可以轟轟烈烈地走下去。請堅持活下去，好嗎？落款是陶玉蘭。

陶老師的留言猶如一顆保命藥讓葛醫生鼓起勇氣。他重新走出家門，恢復鍛煉，并堅持做完了手術。出院那天，葛醫生換上了新西裝，扎上了新領帶，來到了熟悉的公園，摘一束玉蘭花，走到了陶老師的畫作前，摘下了陶老師的耳機，說道：“您好！我能認識你嗎？”“您是……請您再說一次？”陶老師愣愣地看著葛醫生。“您好，我能認識您嗎？”葛醫生鼓起勇氣再度說道。“原來是你！”濕潤的淚花浸滿陶老師的眼眶。

葛醫生這時才聽見，陶老師的耳機中竟有他的聲音。

五年前，陶老師的老伴兒去世了，陶老師憂思過度，患上了癌癥。在江北大橋上跳河自盡，結果被碰巧在附近冬泳的葛醫生救下。圍觀的人群拍下了葛醫生慌慌張張為陶老師施救的場面。

雖然拍攝時看不清正臉，葛醫生也未曾留心這段救人的往事，可葛醫生施救時的那句“不要死！請堅持活下去”一直陪伴著陶老師，支撐她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