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櫟
四歲那年,父親帶著我們從村里遷到鎮上。對我而言,不過是從半山腰搬到了山腳下,綠樹環繞的大山依舊是我的樂園。
我的大部分記憶是在老家。記得父親耕田,我在陰涼處坐望天空,玩石子。無聊了,就順著土地旁邊的小路摸索上去,或摘下鼓鼓的綠豆角揣在懷里,或嘗嘗不知名的紅果子。父親尋我時,我便捂住嘴硬憋著不笑出聲來,綠豆角隨著我的顫動,一顆顆掉落下去,才被父親發現。下坡,我是不行的,父親上來將我裝在背簍里。到了平地,我笑嘻嘻地賴著不出來,父親無奈,只好邊嗔怪著,邊拿著鋤具將我背回家。
新房前靠公路,后依大山,蓋起后,我正上小學。父親總說我像山里的野孩子,家里不見我,準在山上。有時,在過人高的樹下穿梭,看著花草搖頭晃腦,追逐蒲公英的種子,粘了一身的蒼耳更覺來勁兒,順著風吹來的方向大聲呼喊。大山不只是有趣,更讓人覺得莫名踏實。微風徐徐吹過臉龐,溫和而親切,山上的陽光分外溫暖,為所有的精靈披上了金色的薄紗。站在樹林間,春夏被大片綠意籠罩著,秋冬像被無數手掌庇護著。
不知什么時候,這座山變得不再安全。每逢連陰雨時,頻繁的泥石流讓人避而遠之。記得有一段時間,山中不知為何經常著火,但幸好煙如薄霧一樣,不一會兒就消散了。有時,山上的嘈雜聲陣陣傳來,一棵棵樹接連倒下,最后只留下扎眼的樹樁,上面印著濕潤的年輪。父親不止一次叮囑我,遠離山體。我眷戀那些安逸的時光,常望著山出神,多希望能夠再進入我的樂園。一日,父親不像往日般平和,吐著煙圈,扶著剛做完手術的腰,告訴我:帶我走出一座山,不是為入另一座山。
的確,父親就是那座山。山會遭受自然災害,會因人們的索取而受傷。父親也會老去,為了這個家而受盡苦痛,為了我的成長而操心。父親帶我走出一座大山,已用盡全力,我應帶著期許,徹底走出這個群山環繞的地方。此時,不應再眷戀安穩,我欲與山決。
到了大學,才發現拖著行李的自己到宿舍樓的距離是那么遙遠;學習受挫時,要學會為自己加油打氣;吃穿用度應當上心,懂得照顧自己。這段時間,我沒有再和以前一樣貪玩兒,牢記父親說的走出大山。離開了家,我也不是一個人了,因為身上帶著父親的期許。期許我獨立自主,學業有成,尋到合適的工作,與山而訣……后來發現,原來依舊可以追逐著風,可以身上沾滿泥土卻感覺快樂。在參加志愿活動中,偶然去了一家養老院,結識了一群可愛的人。爺爺奶奶們都像孩童,我們一起放風箏,做泥人,大家都樂在其中。臨走時,一位奶奶緊握著我的手嘀咕道:“真是個好孩子,在家一定很孝順。”此時,我真正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走出大山是為了成為更好的自己,是為了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可以回報家人。
何為孝順?此后,我經常與父親通話,分享日常瑣事,噓寒問暖,像父親平常關心我一樣,常常將父親掛在心上。那次周末,我買了父親最愛的饸饹面回家。站在后院的陽臺上,眺望對面的遠山,一改之前的模樣。家后面修起了防滑坡大壩,通往縣城的公路馬上竣工。“森林之綠,禁止砍伐”的標語映入眼簾。聽鄰居說,是鎮上的一個大學生畢業后,捐了錢修建的。我不敢相信,以前要行駛一個半小時,坐在大巴上劇烈搖晃的這條路,如今會煥然一新。這條路,不僅縮短了鄉鎮和縣城之間的距離,便利了居民,也讓我倍受鼓舞。遙遠破舊的路,是可以翻新的,眷戀溫室的觀念也是可以更改的。只要敢于邁出第一步,堅持去做,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們前進的腳步。生命的意義—就在于走出舒適圈,不斷磨煉自己;在于實現自我價值,回饋家人,懂得奉獻。
是啊,不走出大山,就尋不到父親愛吃的饸饹面,不能接觸更有趣的事情,也不能增長見識、開闊眼界。不走出大山,也不能回報大山。我與山訣,為予山好。嶄新的公路,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奉獻的種子。那個為家鄉做貢獻的大學生成了我的榜樣。我也將在新的人生之路上,朝著回報家人、回報家鄉的目標不斷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