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紅映
技術治理視角下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的邏輯理路——以N市Z區智慧社區建設為例
徐紅映
(中共寧波市委黨校 社會和生態文明教研部,浙江 寧波 315032)
隨著數字化時代的到來,將數字技術引入社區治理過程,以技術破解社區治理中的普遍性難題并進一步完善社區治理體系和提升社區治理能力,已經成為地方政府的普遍選擇。基于技術治理理論和技術執行分析框架,對N市Z區“智慧社區”試點建設案例進行分析,發現在政府主導推動社區技術治理的背景下,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的過程更多體現了科層組織的剛性要求對技術的理解、選擇及安排。一方面,體現在政府對數字技術方案選擇的技術偏好,即追求低組織成本和低政治風險。另一方面,體現在技術方案本身所內含的以政府邏輯導向為主的治理目標中,即促進社區再組織、獲取基層管理數據信息以及掌握居民需求并回應。當然,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過程中,技術對社區治理結構和治理過程中的微妙影響,也為后續引發一系列基層治理體系變革提供了新的可能。
社區治理;技術治理;數字化
黨的十八大以來,“創新”已經成為國家推動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改革基調。伴隨著國家治理機制逐步從總體支配向技術治理轉變,社會快速進入信息時代所產生的影響正在深刻改變社會治理轉型的機制和過程。自中國“電子政務年”以來,黨中央越來越重視通過引入信息技術來提升社會治理的效能。在國家治理改革的整體路徑指引下,各地政府開始投入大量資源和精力開發基層技術治理創新的模式和案例,特別是近幾年來社會領域的全面數字化轉型,強調“數”“治”結合已經成為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的關鍵鑰匙。在地方社區治理改革過程中,數字化賦能同樣被基層政府寄予厚望,試圖借助數字化手段助推城鄉社區治理模式、手段和方式的創新,進而提升基層社會治理的整體效能。然而,在治理改革創新中,數字技術的加持并不必然帶來社區治理效能的質性提升[1],技術在多大程度上能夠真實推動治理創新并影響治理體系整體組織結構和制度安排的變革,是亟待研究和評估的課題。鑒于此,本研究在考察N市Z區“智慧社區”試點建設技術方案設計與應用狀況的基礎上,嘗試從技術治理的理論視角構建分析框架,厘清在嵌入社區治理過程中,技術是如何受到既有組織結構的作用和影響,如何通過技術嵌入來尋求技術目標與治理目標的一致性,并進一步探討技術為治理體系變革提供了可能。
技術治理進入國家視野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并分化為兩個研究重點:國家如何以“技術性方式”進行治理和“信息技術應用”[2]。伴隨著信息技術革命浪潮,將數字技術是否能夠以及如何能夠促進社會治理變革放在更為廣闊的理論場景中加以審視,根據“技術與組織誰決定誰”的標準,可以歸結為“技術決定論”和“社會建構論”兩種研究傳統[3]。從文獻梳理來看,國內學者普遍認同技術與組織制度相互形塑的觀點,并進一步延伸發展出技術治理的理論議題和實踐討論。例如,基于簡·芳汀的技術執行分析框架,黃曉春加入了時間因素,提出了技術—結構時間序列互動模型[4]。錢坤引入行動者主體,構建起“制度—技術—行動者”的理論分析框架。此外,也有學者從技術與治理的內在關系[5]、技術治理的運作邏輯[6]、技術應用限度[7]、技術治理效能[8]等視角開展研究。
社區是社會的基本單元和重要細胞,數字技術在社區治理中的轉型和應用已經成為國家全面推進數字化改革過程中實現利民惠民的第一陣地。技術與治理的實踐在社區情境中不斷交互迭代、融合發展,各地在實踐領域也涌現出了智慧社區、互聯網+社區治理等創新模式。在各地社區信息化、數字化建設過程中,技術應用主要集中在社區公共服務、社區居民參與、智慧社區發展、社區電子商務等領域[9]。在學術領域,已有研究主要從兩個維度來考察技術在社區治理實踐中的應用。
一是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結構。在治理結構方面,已有研究重點分析了技術對國家—社會關系的影響,有學者將“宏觀政策的模糊性”視為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的重要原因,技術以程序化和理性化構建流程和體系[10],創制“數字疆域”,數字化讀取基層、可視化精準管理,從模糊治理走向清晰治理[11]。也有學者認為技術變革改善了基層治理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12],緩解了“數據孤島”“數據確權”等困境[13];通過對政府和居民進行雙向賦權完善了自下而上的訴求反映和自上而下的治理整合兩種作用機制[14],重塑政府、市場、社會的邊界,推動智能化社會治理格局形成[15]。因此,一部分學者認為技術治理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國家政權建設、提高了國家社會互動、增進了中央地方關系[16]。對此,也有學者提出異議,認為技術治理“繞開存量做增量”,在虛擬層面調和了“條塊之爭”,但也使得技術治理引導的社會領域改革長期停留在表層[17]。
二是技術嵌入社區治理過程。有學者提出,城市社區技術治理是不同行動主體在制度、資源和需求等結構性因素制約中反復互動磨合,最終達到相對穩定狀態的過程[18]。技術治理需要嵌入民眾的社會互動關系中,其運行需要通過社會場域來施展[19]。在社區交往方面,新興技術促進了城市社區內部社交,同時新興社交也成為“技術治理社會化”的一個驅動力[20]。在社區集體行動方面,新興技術通過重新定義社區要素、重塑社區公共空間與重建情感維系方式等機制,可以破解社區建設的“共同體困境”[21]。在社區公共服務方面,技術融入社區養老、家政、醫療、安保等服務,促進社區服務提供的精準化、精細化和多元化[22]。也有學者指出,技術嵌入社區治理過程,存在技術成本過高、制度供給不足以及行動者參與缺乏的實踐困境[1],也存在強調單一技術導向而導致“技術利維坦”的價值困境[23],需要通過治理體制變革予以破除。
既往研究為我們揭示了組織學視角下技術與治理的理論發展脈絡,以及技術發展與治理變革,尤其是與基層社區治理的基本圖景,為本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可供分析思考的基礎和素材。但當我們求解“數字技術如何嵌入社區治理過程”這一議題時,更需要系統性、具象性的基層實證案例支撐和佐證。通過實踐案例來進一步研究,在既有組織結構和制度體系的影響下,技術引入社區治理是否能夠實現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實現組織重塑和流程再造。鑒于此,本研究嘗試從技術治理理論視角出發,在簡·芳汀的技術執行分析框架基礎上進一步提出本研究的理論分析框架,并通過對N市Z區智慧社區建設實踐案例的考察,對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結構和過程進行全景式分析。
本文認為技術主導者通常會沿著既有的組織和制度邏輯慣習去選擇和設計技術方案[4],而很難完全跳出已有的結構框架進行徹底變革。中國社會“一核多元”的社會治理結構中,政府的“元治理”角色事實上主導了絕大多數社會治理創新行為,特別是數字化改革背景下的社區技術治理。因此,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的過程必然受到政府治理邏輯的深刻影響,并具體表現為以下兩個層面。
一是在前期整體技術方案設計中,體現出政府明顯的技術偏好——追求低組織成本和低政治風險。低組織成本的技術偏好邏輯,即在推進技術治理改革中,對地方政府而言最保險最穩妥的選擇就是根據現有的行政體制結構特征來選擇技術方案[24],也就是和當前地方行政體制最相近的方案,避免對現有體制產生過大沖擊,這樣至少能夠確保技術改革被既有的體制結構所接納,以減少改革推進的部門阻力,為改革保留更大的可周旋空間。低政治風險的技術偏好邏輯,是指在宏觀制度政策激勵不足的情況下,地方政府更傾向于風險控制導向的技術治理邏輯[24],即政府通過識別技術應用可能產生的影響,謹慎選擇那些可能會帶來激烈社會效應或對現有行政體制產生過大影響的技術方案,更傾向選擇緩和的、漸進式的技術治理改革。
二是在社區治理的終端應用中,深度融合以政府導向為主體的治理目標——促進社會自治、滿足社會需求和增強社會控制。從實踐來看,20世紀90年代以來,由政府主導的中國城市社區改革始終圍繞著一個重要議題,即解決基層日益膨脹的行政事務與滿足社會需求之間的矛盾[25]。當前數字化改革在基層的實踐仍然圍繞這一核心議題展開。一方面,用技術聯結社會主體,增強社會動員,以社會自治力量的拓展減輕政府在基層事務管理中的行政負擔。另一方面,通過新興技術手段,快速獲取公眾需求,增強基層的公共服務保障,進一步強化黨的執政地位的基層基礎。另外,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基層社會大規模的制度化、技術化“回歸”背景下[26],進一步增強社會控制和穩定尤其是實現基層治安防控的治理目標也更加凸顯,而新興數字技術的應用無疑是全面獲取社會信息數據、實現這一目標的最優解,因此,技術嵌入社區治理必然暗含社會控制的目標。
技術也不完全會被既有結構所限定,隨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的程度加深,會不斷修正已有的治理運行邏輯和治理理念,可能以一種微妙的方式推動包括政府自身在內的基層治理結構發生深刻變革。在社區治理整體結構中,日益多元化的社會需求會通過社區治理的各種渠道平臺不斷向上反饋,在數字技術層面則可能集中表現為對各種應用終端功能的優化。事實上,功能優化的背后不可避免地會涉及數字領域“虛擬機構”的組織結構和制度安排的變革,而這種線上的變革理念和行動,在理想狀態下有可能會影響線下的政府行政體制的系列變革(具體見圖1)。

圖1 社區技術治理的理論分析框架
本研究運用個案分析方法,以N市Z區智慧社區試點建設案例為研究對象,通過實地調研和訪談獲得相關數據資料,以展示數字技術在基層社區治理中的嵌入過程。
2021年7月,Z區被列入浙江省首批智慧社區試點名單。同年8月,圍繞“數字賦能,打造一體化社區‘智治’系統,增強城鄉社區智慧化、精準化治理服務能力”的主題,Z區把試點工作納入全區數字化改革總體框架進行謀劃。同年10月,全區召開智慧社區試點工作動員會,全面動員部署智慧社區試點工作,明確試點內容和試點步驟,選取了B街道、T街道、S街道所轄社區作為重點實施對象。為穩妥有序推進試點工作,項目分為“前期準備、試點實施、推廣應用、總結提升”4個階段,自2022年8月起至2023年5月結束。2022年1月底,系統基本框架建設完成,實現系統上線,并于同年5月底前完成B街道試點,同年12月底前完成全區推廣。2022年4月初,Z區再次召開智慧社區建設推進會,專題部署智慧社區建設工作。會議通報了項目建設推進狀況及存在問題,認為試點工作關鍵難題在于共享數據獲取不足,難以滿足系統全面運行的數據需求,距離全面應用推廣階段的數據標準仍有較大差距。區政府在推進會上敦促相關部門加強協同合作,確保數據按設計方案共享到位,確保“智慧社區”項目順利實施。
為進一步推動落實項目建設,Z區成立了以區長任組長、分管副區長任副組長的領導小組和以區民政局局長為組長的試點工作專班,試點工作由區民政局牽頭負責,區大數據中心、區委改革辦、區委組織部、區財政局、區委政法委、區矛調中心、區公安分局等25家單位協同推進。在經費保障方面,區政府加大對試點項目的財政投入,確保“智治”系統建設、推廣、人員培訓及社區智能化基礎設施建設等經費,目前已獲批首批財政資金250萬元。在智力保障方面,聘請高校和科研院所專家組成專家顧問組,對試點工作進行指導。
Z區智慧社區建設試點工作以“智能化、標準化、流程優化”為引領,以基層治理數據共享和管理服務流程智能化再造為重點,著力打造“1+1+4”一體化社區智治系統,即1個基層主題庫、1個基層分腦及“Z易報”“Z惠民”“Z參與”“Z管家”4大應用場景。同時,進一步加強社區智能設施建設,延伸基層智治觸角。“基層主題庫”以整合跨部門、跨層級、跨領域社區智治數據為核心,實現社區智治要素數據建模和治理信息互通共享。“基層分腦”以重構社區管理服務體系為重點,依托社區減負、治理、服務指標和評價體系,抓取四大應用場景數據,分析、評價、展示社區管理和服務狀況,打造社區治理智能助手。“Z易報”“Z惠民”“Z參與”“Z管家”應用場景(見圖2),分別聚焦社區減負、社區服務、居民自治、社區平安等主題,以數字賦能破解社區治理難題。
在Z區智慧社區建設的試點實施階段,B街道以區社區智治系統整體構架為基礎,進一步探索開發了“數字B”移動終端以及智能化社區設施,圍繞議事協商、物業管理、居家養老、民生服務等社區場景,進一步推進以數化治、以數增效。
1.“數字B”終端功能模塊設計
“網格黨建”提升社區黨建向心力。開發“網格黨建”模塊,依托“街道—社區—小區—網格—樓道”五級黨建網絡,積極引導黨員參與社區治理。結合“黨員紅崗”制度,動員黨員線上報到和先鋒認領,形成線上線下一體化黨建。
“社會協同”增強社區組織內生力。依托“社會協同”模塊,為社區志愿者招募、社區活動發起與參與提供平臺,并將線上需求與線下社會組織資源有效對接。依托網絡平臺模塊,打造“回饋式”公益。以社區養老志愿服務為例,探索“時間銀行”模式,將志愿服務折算成“時間幣”存儲,通過互聯網影視和消費平臺等資源進行兌換,以激發志愿服務動力。
“議事廳”提升社區協商凝聚力。打造線上“議事廳”模塊,將小區業主微信群、網格微信群等作為常態化溝通平臺,打造線上議事、表決、監督功能,居民可在手機端實時參與公共議題發起、投票表決、議題落實監督。依托社區居民自治互助站、“三級三商三流轉”制度、“四眾”治理模式等社區組織和制度,探索“網格走訪+線上議事”模式,完善以線上流轉為核心的工作機制,破解基層“微民生”難題,形成社區自治合力。

圖2 Z區“1+1+4”一體化社區智治系統結構圖
2.社區物聯網設施建設
推進社區智能感知設施建設。結合老舊小區改造和未來社區建設,加快完善智慧水、電、氣、網布局,推廣車輛導引、人臉識別、垃圾收運等智能感知技術,實時分析處理社區出入、群防群控、停車管理、生活垃圾處理等信息。擴大智能感知設施在居家生活中的應用,推出老人“安全守護六件套”等無觸感監護服務。
完善社區公共視頻聯網監控設施布點。聚焦社區公共安全、社區消防、特殊人員管控等領域,通過部署高清視頻監控、機器人巡邏等智能化數據采集系統,打造災害預警、疫情防控、平安守護等全方位社區安防場景。
3.公共服務線上流轉機制完善
政務服務雙線覆蓋。推進居民移動端建設,建立“家門口辦事大廳”,實現政務服務掌上辦。探索特殊人群網上預約和網絡社工主動發現模式,實現服務云端受理和全流程零次跑。建成線下24小時自助式政務e站,實現政務服務全天候實時辦。
便民服務資源對接。在線上開辟“社區微腦”云平臺,上線“動態發布、智能報警、物業維修、議題協商、便民優選、公益伙伴”等云上服務功能,居民可就近獲得社區、物業、長者照護、臨時托幼等“十分鐘服務圈”資源。
民意訴求機制貫通。通過線上議事平臺,在暢通民意訴求渠道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需求回應和辦結機制。在社區層面,以線上“三級三商三流轉”制度為核心,完善“民意收集—響應處理—跟蹤督促—協調解決—評估評價”議事協商五級閉環機制,打通社區、業委會、物業治理壁壘。在街道層面,完善社區民情反饋機制,加強與各級各部門信息平臺協調聯動,實現“上報—受理—處置—反饋—考核”全流程數字化,實現社區管理閉環。
在社區智治系統的設計、建議和運行過程中,區委區政府起到了絕對主導作用。以時間線索來看,智慧社區試點之前,為破解社區工作負擔重、民生需求表達不通暢、基層自治力量不足等社區治理難題,Z區就已著手謀劃數字賦能社區治理工作,形成智慧社區建設初始方案。之后,借助浙江省智慧社區試點申報的政策契機,組織試點申報,并進一步明確試點方向。試點申報成功后,區委區政府在資金保障、組織保障、技術保障等方面都給予了充分支持,政府作為主動者進行全面動員部署,協調推進智慧社區試點工作。因此,社區智治系統的設計不可避免地預設了政府的技術偏好,技術應用嵌入社區治理則充分融入了政府價值導向的社區治理目的。
Z區社區智治系統從設計思路形成、技術方案確定、技術推廣應用等階段,區委區政府成為社區技術治理生成的最大驅動力。在技術植入初期,充分體現了科層組織的剛性要求對技術的選擇、理解與重新安排,特別是社區智治系統總體框架的設計,集中展現了基層政府的技術偏好——低組織成本和低政治風險。
1.以構建數據“虛擬機構”實現低組織成本
在不改變現有科層組織體系基礎上,在數字化層面重構“虛擬機構”。“虛擬機構”可以把“沒有關聯的、權限上分離的、地理上經常分散的組織或者服務”在互聯網層面重新整合,形成一個與現實組織相映射的虛擬組織[27]。這種優勢在于技術以其靈活性的特征去適應科層體系的剛性要求,由此獲得更大意義上的合法性支持,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結構“微調”。
從Z區的社區智治案例中可以發現,“1+1+4”一體化社區智治系統本質上是,在現有的基層政府組織體系基礎上選擇合適的技術方案進行植入,并沒有涉及基層治理中“條塊”關系和組織結構的根本性變革。技術對結構的“微調”主要體現在智治系統的數據整合領域,即區政府通過建立“基層主題庫”,實現跨部門、跨層級、跨領域的社區智治數據整合。然而,在實際調研中發現,“基層主題庫”建設過程中以數據整合為主導的“微調”仍然遭遇到了來自現有組織結構的種種挑戰,存在數字信息共享上的“條塊分割”現象。比如,各部門存在各自為戰的數據壁壘,實際推進中存在共享數據落地難的問題,共享數據遲遲無法到位,致使項目推進進度緩慢。2022年4月份的項目推進會通報,經系統建設前期梳理,用于報表自動填報、政府兜底政策自動篩選匹配等功能的數據需求總計為94項300余個字段,涉及14個部門,但截至街道試點中后期,已落地僅為17項,數據共享進度僅為18%。另外,項目涉及的數據還需通過省、市等跨層級大數據共享平臺獲得,需要進行數據空間申請和數據共享審批,在數據存儲空間、共享方案以及審批時間進度等方面,區級部門與省級、市級部門之間的數據對接存在一定的協調難度。
2.以構建社區“虛擬社會”實現低政治風險
信息技術實現了時間和空間的抽象化,創造出了一個完全不同于現實社會的“虛擬社會”,“虛擬社會”前所未有的拓展延伸了個體之間互動的空間和范圍,為社會成員之間的價值觀念對話、利益關系協調以及社會再組織提供了全新的機制平臺。然而,在外部制度環境不確定的背景下,利用數字化手段動員社會力量參與社區治理,既有可能提升基層治理效能,也有可能出現一定的治理風險,因此,基層政府更傾向于風險控制導向的技術治理邏輯。在技術治理實踐過程中,政府通過技術設置、應用調整等更多彈性的、柔和的手段來控制組織引入技術變量后所帶來的潛在政治風險。
以Z區的社區智治系統設計為例,“基層分腦”的設置事先篩選與確定了技術運用的重點領域,明確了4大應用場景——“Z易報”聚焦社區工作場景、“Z惠民”聚焦社區服務場景、“Z參與”聚焦社區自治場景、“Z管家”聚焦社區平安場景。對于社區層次的基層治理,主要涉及居住區域環境衛生、公共設施等常規化管理和居民日常生活服務與管理,包括社保、救助、衛生、文體、流動人口、安保及其它便民服務,這些內容所涉及的公權力和資源相對有限,所以政府給予了相對自由、充分的發展空間。在案例中也不難發現,所有的應用場景都局限于“社區”之內,居民的社區參與被明確地限制在居住社區內部,在一定程度上有效控制了參與的人數、頻率、范圍和規模。智治系統設計有意或者無意地回避了更高層次的、涉及區域性的公共話題。例如,運用數字技術吸納公眾對區域性(街道、鄉鎮層級)公共資源配置、公共服務績效評估、公共決策的討論和參與等,這有可能導致一系列政府難以預料的、無法主動掌控的社會結果。
在社區治理層面,社區智治系統主要以應用終端的形式呈現,在應用終端的設計、開發和推廣方面,基層政府仍然扮演了主導角色。分析社區應用終端的設計、內容模塊開發過程可以發現政府選取特定技術方案嵌入基層治理具有明確意圖。第一,促進社區再組織以減輕基層治理行政負擔;第二,充分獲取基層數據信息以實現社會維穩;第三,掌握居民需求并回應以促進治理效能。
本研究以B街道在Z區一體化社區智治系統建設基礎上進一步探索開發的“數字B”應用終端及智能設施為例,進一步分析、探討政府基層治理意圖在社區治理技術方案應用的體現,特別是技術執行對社區治理結構、社區治理過程的作用與影響。
1.構建社區互動平臺,以技術激發居民自治效能
從案例可以看到,隨著技術應用廣度和強度的快速延伸,社區服務平臺不再是面向居民進行的單向公共信息流動,而是通過引入云計算、大數據分析、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對交流和咨詢等互動板塊進行優化,讓社區居民參與社區自治的體驗感更強。當技術以應用終端的形式融入居民參與社區治理時,技術作為媒介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社區內部的組織與再組織。
一是技術與社區黨建相結合。黨委組織架構與制度不僅促進了社區黨員先鋒模范作用的發揮,保證社區治理網絡平臺的“正能量”,關鍵是利用技術盤活了社區黨委組織架構和制度安排,強化了基層黨組織功能,實現了社區黨組織資源利用最大化。二是技術與社區組織相結合。通過提供再組織互動平臺,讓更多參與主體納入社區治理過程中,依托網絡平臺探索“時間銀行”模式,事實上是通過技術優勢進一步催生社區自治結構的系列變革并激發居民以志愿服務為目的社區再組織。三是技術與社區協商相結合。借助數字技術網絡化的特點,在虛擬空間中再造出結構更為靈活的網絡社群,同時將線下的自治組織構架與制度安排進一步融入網絡平臺,利用平臺把分散的民情民意匯集成公共議題,整合政策、資金、場所、人力等碎片化社區治理資源,逐步發展出以線上流轉為核心的運作機制和組織結構。
從政府的治理視角看,在總體有序可控的基層治理環境下,利用數字技術優勢促進社區自治內生力的培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基層治理對政府的過度依賴,從而減輕行政部門在資金、人力、物力等方面的資源負擔。
2.完善社區設施基礎,以技術匯聚社區信息數據
B街道在不改變社區管理結構的前提下,借助應用廣泛的物聯感知系統、公共視頻聯網監控系統等設施,促進基層社區數據信息采集的智能化和多元化。智能設施的應用改變了以往社區數據信息采集主要依靠社工、網格員日常主動發現和居民通過各種平臺渠道反饋建議或訴求等被動發現的狀況,可以有效緩解由于基層管理人員配備不足、人工反饋存在疏漏等原因造成的管理被動,推動社區管理由人工驅動向智能驅動轉變,極大增強了基層社區管理的精細化、可靠性與敏捷性。另外,在實現基層數據信息收集與整合高效處理的基礎上,街道嘗試建設了集成化的鎮街級全方位智治場景視窗,探索全域協同共建的基層社會治理模式。對于社區工作者而言,這個模式能夠查詢、分析、調用管理數據信息,實時掌握社區管理的基本狀況、工作進度和服務態勢,并對社區管理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及時響應和處置,進而推動社區管理和服務從經驗判斷型向數據分析型轉變。對于基層政府而言,通過社區集成數據的分析研判,增加基層管理的可預見性,將更多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以技術推動前端治理和訴源治理,進一步推進基層安保維穩工作。
3.搭建社區服務平臺,以技術促進需求供給對接
作為以街道層面開發的應用終端,“數字B”承載了社區公共服務綜合信息平臺的主要功能,解決了社區居民在社區公共服務方面的多元化需求。在政務服務方面,通過數據技術在后臺增強政府數據信息的共享和業務應用互聯互通,在前臺則完善門戶網站、移動終端等開發應用,推動政務服務“最后一公里”的延伸,實現居民辦事由“群眾跑腿”轉變為“數據跑腿”。
不同于傳統意義上以政務服務為主的信息平臺,“數字B”本身就是面向社區居民日常生活開發的終端應用。一方面,促進政務、黨建、志愿活動以及各類便民服務的社區公共服務信息的收集、匯聚與共享。另一方面,廣泛吸納物業公司、社會組織、企業等治理主體,協調配置政府、社會、市場與社區的資源,為社區居民搭建了一個真實、便捷、舒適的社區生活圈,以技術促進社區公共服務供給的變革。
在解決居民訴求方面,“數字B”不只是一個民意訴求的表達渠道,其通過背后的數字技術支持,實現了民意訴求收集與反饋的“流程再造”,把技術應用的全流程數字化與既有工作模式進行重新整合,在不打破線下原有社區結構和政府條線關系的前提下,通過線上的條線融合、信息共享和處置聯動形成線上多方參與的社區民情反饋機制,構建民生訴求的處置閉環。
從技術設計角度看,“數字B”應用終端展現了較強的實用功能,基本涵蓋了社區管理和服務的各個方面,特別是以清晰、簡單的操作界面增強了對參與主體的吸引力,實現最大限度的社區參與。從技術與組織關系角度看,展現出了一個技術扎根組織的橫切面,也就是技術方案與既有社區組織結構和制度結構的互相適應與融合。在這個過程中,政府賦予技術方案所內含的基層治理目標,也隨著技術應用的嵌入全面滲透到社區治理過程。
B街道的案例研究發現,社區智治系統的總體框架設計有效回避了潛在政治風險,與“基層主題庫”僅以整合數據為主題不同,政府賦予了“基層分腦”以及以多元社區場景為基礎的應用終端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政府并未過多的去限制各類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結構與過程,而是在技術設計上積極引導技術平臺與社區內部的組織和制度緊密對接,從而推動技術在社區治理結構與過程中扎根。某種程度上而言,只有促進技術在社區的扎根,才有可能實現政府賦予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過程的內在意圖。當然,正如前文所述,通過應用終端吸納居民參與公共討論的層級限制在社區層面,從政府管理的角度而言,把居民的互動網絡限定在居住小區以內,這種方式可以有效兼顧基層治理“充分參與”和“有序可控”。
從N市Z區“智慧社區”試點建設案例的分析發現,在政府主導推動社區技術治理的背景下,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的過程更多體現了科層組織的剛性要求對技術的理解、選擇及安排。政府主導推動的社區技術治理,更多地取決于政治邏輯而非簡單的技術邏輯。一方面,體現為政府對數字技術方案選擇的技術偏好。一是追求低組織成本,政府在設計具體技術方案時,盡可能避免對政府科層體系的結構性調整,不改變職能部門的“條塊”關系,而是以更柔和的虛擬層面的數據整合方式來適應技術安排。二是追求低政治風險,社區治理的數字技術更多集中于社區層面的公共服務的應用,參與層級也限制在居住社區內部,以實現技術治理下的“充分參與”和“有序可控”。另一方面,這種剛性要求還體現在技術方案本身所內含的以政府價值為導向的治理目標中,即促進社區再組織以減輕基層治理行政負擔,充分獲取基層數據信息以實現社會維穩,掌握居民需求并回應以促進治理效能。
在國家“元治理”模式下,基層社會治理仍然強調威權式的治理邏輯[28],因而絕大多數基層社會的治理創新主要還是依靠政府自上而下的推動,包括數字技術在社區治理中的應用。正如前文所述,不同于技術嵌入政府科層結構的審慎態度,為實現基層社會治理目標,政府對數字技術嵌入社區治理結構的態度就較為寬松,為社區層面技術與治理的充分互動獲得了發展空間。例如,案例中所呈現的數字技術與既有社區自治相關制度安排的結合,促進居民以志愿服務為目的的社區再組織,構建居民協商互動平臺并進一步促使街道甚至區級層面針對民意訴求收集反饋機制進行流程再造等;不僅體現了技術對于社區組織形式和制度安排的作用和影響,而且隨著技術嵌入程度的持續加深,這種影響會超越社區層面,以一種相對更為柔和的方式逐步滲透到政府科層組織,使得職能部門做出相應的回應與調整,不斷修正既有的基層社會治理運行邏輯,如變革傳統職能部門的“條塊”關系和推動普遍治理理念和認知思維的變化等,其也為后續推進一系列基層治理體系變革提供了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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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38
A
1008-4479(2024)02-0101-10
2023-06-29
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青年課題“社區數字治理‘形式主義’的生成邏輯及消解策略研究”(24NDQN033YB)
徐紅映(1989—),女,浙江寧波人,中共寧波市委黨校社會和生態文明教研部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基層社會治理。
責任編輯 范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