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

摘 要:本文從藝術人類學的視角探討了中國傳統吉祥圖案的文化意義和社會價值。通過分析蝙蝠和魚等典型吉祥圖案,本文揭示了這些圖案不僅僅是視覺藝術的象征,還是承載了深厚文化寓意的社會參與者。筆者借助阿爾弗雷德·蓋爾的藝術人類學理論的語境,探討了吉祥圖案在促進文化傳承與創新中的關鍵作用,展現了吉祥圖案的豐富多樣性和深刻底蘊,反映了設計師在推動藝術與社會、文化交融中的重要角色。
關鍵詞:吉祥圖案;藝術人類學;能動性理論;文化實踐
中圖分類號:J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4)06-0-03
一、中國傳統吉祥圖案的文化意義
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吉祥文化是對美好生活向往的象征,映射出人們對幸福生活的深切追求。這種文化深植于中國人的倫理情感、生命意識、審美趣味之中,貫穿了中國歷史的每一個發展階段。中國傳統文化倡導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視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為真正吉祥的源泉。這一觀念不僅體現了對自然環境的尊重,更奠定了構建和諧社會和文化的基礎。吉祥圖案作為這種文化觀念的藝術表達,通過豐富的圖形和符號,傳遞了人們對幸福、繁榮與美好愿景的祝愿。從新石器時代的圖騰崇拜,到商周時期的神靈信仰,再到漢代《山海經》中的祥瑞圖案,吉祥圖案展現了中國文化的深厚底蘊和豐富多樣性。后來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的傳入,使得蓮花等元素成為我國吉祥圖案的重要組成部分。至宋元時期及明清時期,花鳥畫成為表達吉祥愿景的主流,明代瓷器上直接表達吉祥祝頌的文字,如“金玉滿堂”“風調雨順”“安居樂業”,標志著吉祥文化在視覺藝術與文學表達方面的新融合。
經過數千年文化的演變和傳承,吉祥圖案的構圖設計巧妙復雜,載體不局限于二維上,還出現在建筑、家居、服飾等領域。這種文化傳遞的過程,不僅展現了吉祥圖案作為視覺藝術的魅力,更引入了藝術人類學中關于藝術品能動性的深刻討論。
二、藝術人類學中的能動性
藝術人類學中的能動性概念由阿爾弗雷德·蓋爾在其1998年出版的《藝術與能動性—人類學理論》一書中提出,阿爾弗雷德·蓋爾的藝術人類學觀點主要集中在他對藝術作為社會行為的理解,以及藝術品在人類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1]。
(一)反對傳統美學、符號學和語言學研究藝術的方法
蓋爾認為,傳統的藝術研究過分側重于美學、符號學和語言學,這些方法忽視了藝術生產、流通和接受的社會語境。他主張從社會人類學的視角研究藝術,關注藝術品在社會中的功能和作用,而非僅僅作為審美或符號系統的對象。
(二)藝術作為技術體系和行動體系
蓋爾將藝術視為一套技術體系和行動體系,強調藝術生產的技術性和藝術行為的社會性。他認為,藝術品不僅是物質對象,也是行動者之間互動的媒介,能夠在社會中傳遞信息、表達情感和塑造關系。
(三)藝術關系網理論
蓋爾提出的藝術關系網理論是他對藝術人類學的核心貢獻。這一理論認為,藝術品、藝術家、接受者和原型等元素構成了一個復雜的社會關系網絡。藝術品在這個網絡中發揮作用,通過其能動性影響人們的感知和行為。
(四)指示符的概念
蓋爾借鑒了皮爾斯的符號學理論,特別是指示符的概念,來分析藝術品的功能。他認為,藝術品作為指示符,能夠指向社會關系和文化意義,通過視覺和物質特性反映其所處的社會語境。
(五)藝術的能動性
蓋爾特別強調藝術品的能動性,即藝術品能夠作為非人類行動者影響人類社會的能力。這種能動性來源于藝術品自身的技術特性和它們在社會關系網中的位置。藝術品通過激發觀眾的情感反應、引發社會互動和傳遞文化價值,展現其能動性。
阿爾弗雷德·蓋爾的理論突破了傳統藝術研究的范疇,他反對僅從美學、符號學和語言學的角度來研究藝術,而是將藝術視為一種社會行為和技術體系,強調藝術品在社會關系網中的能動性和作用。蓋爾提出的藝術關系網概念,將藝術品、藝術家、接受者和原型等元素納入考量,從而為理解藝術作品在社會中的功能和意義提供了新的視角。
三、蓋爾理論中的吉祥圖案
阿爾弗雷德·蓋爾的理論為我們理解中國傳統吉祥圖案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吉祥圖案展示了一種創造性的能力,這種能力不僅存在于行動者本身,也體現在這些文化符號之中[2]”。如蝙蝠、魚等圖案不僅僅是視覺上的裝飾,這些圖案遠超過其作為審美對象的角色,實際上在文化和社會實踐中充當著積極的參與者。它們深層的寓意和與人互動的過程,促進了社會凝聚力與文化認同的形成,體現了蓋爾所強調的藝術作品的能動性。
(一)蝙蝠
蝙蝠圖案,作為中國文化中一個重要的象征符號,凝結了數千年華夏智慧與和諧造物思想。蝙蝠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由于其名稱與“福”字同音,自古以來便被賦予了吉祥和福氣的象征意義。“諧音的手法,是在吉祥圖形中使用最多的一種。所謂‘諧音就是指同一個讀音的不同事物相互借用和轉換,即假借其音以表他意。[3]”蝙蝠圖案的演變貫穿了中國藝術的各個發展階段,從新石器時期的古樸原始紋樣,到漢代銅鏡上蝙蝠紋飾的精細雕琢,再到明清時期的繁復華美,每一個時期的變遷都深刻反映了其所處時代的社會文化、政治理念和哲學思想。蝙蝠圖案的使用在明清時期到達頂峰,其象征意義經過國內各民族紋樣的融合,以及對西方外來紋樣的借鑒,使得有關蝙蝠的吉祥圖案形式繁雜,內涵豐富。
這一演變過程不僅展示了蝙蝠圖案的審美多樣性,而且反映了中國人對幸福、藝術和生命的深刻理解與追求。在藝術表現形式上,蝙蝠圖案既獨立存在也與其他吉祥元素如神仙、動植物結合,如與桃子結合的“福壽如意”是由四個桃子、四只蝙蝠和如意紋樣組成的,這是代表長壽和好運的吉祥圖案。“富貴增福”是將蝙蝠和牡丹、桃結合在一起,同樣含有長壽的寄托。多樣的藝術組合在視覺上呈現出層次豐富的美感,在文化上深刻傳達了對幸福生活的祈愿。
根據蓋爾的藝術網理論框架,帶入制作者——民間匠人,觀眾或使用者——對未來生活有美好期許的民眾,蝙蝠的文化象征——吉祥。1.制作者——民間匠人通過蝙蝠圖案的創作,不僅表達了對生活的美好愿望,還考慮了當代審美趨勢,以確保作品既符合文化傳統又滿足市場需求。這種創作超越了視覺藝術的范疇,深入文化符號的創造與傳承。他們通過自身的創意和技巧,把傳統文化符號變為富有文化象征意義的作品,體現了民間匠人在文化傳遞與更新中的主動性和創造力。2.觀眾或使用者——民眾是吉祥圖案的直接接受者和使用者。他們通過選擇和使用這些圖案,展示了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寄托。3.文化象征是吉祥圖案中不可或缺的,它們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社會期望,如五福捧壽中的“五福”象征著中國傳統文化中對幸福生活的五種愿望或祝福,“‘五福的五個方面:一是長壽延年,二是榮華富貴,三是康樂安寧,四是行善積德,五是年老善終。這五個方面,體現了中國人最早的幸福觀。[4]”這些圖案的功能屬性已經深刻地鐫刻在了中國歷史的長河中,這些文化象征通過圖案被傳達給觀看者,強化了社會對圖案所包含的吉祥文化的認同。
蝙蝠圖案各種形態的應用及功能語言,展示了它作為活躍的文化參與者,記錄和表現了中國文化的底蘊,蝙蝠圖案作為一種深具文化內涵的藝術符號,其豐富的歷史演變和深遠的象征意義,不僅超越了圖案本身的美學價值,而且反映了圖案不只是被動存在的,還能夠主動影響和塑造社會價值觀。
(二)魚
在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中,“魚”圖案以其豐富的民俗功能,成為一條貫穿古今的文化長鏈。這種圖案之所以能夠跨越時空,保持其持久的生命力,在于它深植于中國魚文化的根系和豐富的文化價值中。魚文化作為我國最早的文化形態之一,其形成和演變受到了生態環境、人類心理、宗教信仰和社會結構等多方面因素的深刻影響。
在史前社會中,人們崇拜繁殖力強的魚類,因其象征著生存和繁衍。隨著農耕的出現,“魚”延展出糧食豐收的象征。商周時期,青銅器和玉器上常見魚紋,這時魚符號的文化象征延續和泛化,包括辟邪消災等文化現象。如人們會佩戴魚形玉佩,床榻上有魚骨制作的枕頭。至漢代,漢文化的繁榮,魚文化被賦予更明確的吉祥寓意,如魚代表了世界載體的宇宙觀,魚是“余”的諧音,即有“連年有余”。后來,魚象征富余的寓意又出現在詩歌、繪畫和民間故事中。隋唐至宋遼,這一時期被視為魚文化的興盛期,唐代的魚文化顯著盛行,其中繪畫作品“鯉魚躍龍門”流傳至今,魚和龍的結合承載著長輩對家中小輩美好的寄托,期望小輩能像鯉魚一樣躍過龍門,功成名就。元、明、清至近現代:這一時期是魚文化的遷化期,傳統魚文化在民間文化領域得到了廣泛應用,如瓷器、織繡、年畫等。這反映了傳統魚文化與民間大眾生活的深度融合。如筆者在大英博物館看到的這幅1873年繪制的富貴春圖(見圖1),這幅吉祥圖像文字版畫的寓意是長壽、婚姻幸福、家族繁盛,猜測是在新年時裝飾房屋所用。其中“春”字的中部掛著兩條魚,傳達了魚是人們對豐收盛產的期許,即家族財富豐碩的吉祥寓意。如今,我們在春節期間,家家戶戶都會把魚作為年夜飯的必備菜肴端上飯桌,以寓意來年生活富足。魚文化及其圖案的功能性經歷了顯著的轉變,反映文化形態不是靜止的,是動態的。早期魚文化的物質形態為后來的精神型文化奠定了基礎,這種由物質到精神的演化,體現了文化的逐步深化和豐富的內涵。
圖1 1873年間的“富貴春圖”(筆者拍攝于大英博物館)
將蓋爾的藝術人類學視角引入對“魚”圖案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魚”圖案的發展歷程是一個逐漸由簡單到復雜、由單一到多元、由物質到精神的過程。作為藝術關系網中的關鍵指示符——“魚”圖案,將創作者的智慧、使用者的生活與廣泛的文化象征緊密連接,構筑了一個充滿活力的文化傳播網絡。在這個網絡中,“魚”圖案的演化不僅展現了藝術品的能動性——如何根據變化的自然條件、社會需求和倫理觀念獲得新的文化內涵,并影響人們的情感和行動,還揭示了藝術在維持文化傳統連續性和促進文化創新中的核心角色。不同歷史階段的魚文化之間存在著明顯的相互影響,這些影響體現在文化的傳承、適應、整合和創新上,共同推動了中國魚文化的持續發展和深化。如今魚燈作為現代游樂與賞玩的必備元素,現代民間匠人通過對魚燈圖案的精心設計、色彩的運用,反映了世俗化生活的改造,調動了文化再創的活動,也引發了現代中國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傳統價值的認同。通過探討“魚”圖案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和意義,我們了解了一個文化符號的變遷,更重要的是認識到了吉祥圖案承載的是在連接過去與未來、個體與集體,對推動社會發展和文化多樣性有著重要作用。
我們依托于阿爾弗雷德·蓋爾提出的觀點,探究了中國傳統吉祥圖案在社會互動、文化傳播以及社會變革中所扮演的獨特且具有深遠影響的角色。這揭示了民間匠人通過設計和創作具有深刻影響力的吉祥圖案,在傳遞深層文化和社會價值方面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成為廣泛社會對話和文化交流中的積極參與者。吉祥圖案遠超過其作為藝術視覺元素的角色,承載著豐富社會和文化內涵的關鍵溝通媒介。
四、結束語
蓋爾的觀點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藝術研究框架,其強調了藝術與社會關系的密切聯系以及藝術作品在這些關系中的作用和能動性。這種視角超越了將藝術僅視為審美對象的傳統理解,將藝術作品納入更廣闊的社會科學研究領域,展示了藝術在社會和文化中的深遠意義和價值。通過藝術人類學語境分析中國傳統吉祥圖案,我們明白吉祥圖案是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民眾思想的重要載體,深刻影響和塑造我們的精神世界,其影響不僅限于藝術層面,更是對社會認知和文化傳承的貢獻。中國吉祥圖案的影響力和應用范圍在新時代的社會發展和技術革新下,將進一步擴大。中國本土設計從業者應在傳承傳統文化時,從美學創作者轉變為社會信息的傳遞者和文化交流的推動者。
因此,設計師在創作過程中不僅需要考慮美學和功能性,更應深刻認識到他們的作品可能對社會和文化產生的深遠影響。在現代設計語境中創造符合能動性原則的吉祥圖案,可參考以下方法:首先,深入研究吉祥圖案的文化和歷史背景,理解其象征意義;其次,創新性地融合傳統與現代設計,以滿足現代審美需求同時保留其傳統精神;再次,通過故事講述和情境創造,使觀眾能夠感受到圖案背后的深層文化價值;最后,利用互動設計手段,增強圖案的社會互動性和文化傳播力,讓觀眾直接參與到圖案的解讀和體驗中。強調吉祥圖案在現代設計中的應用時,我們不應忽略其傳統根源和社會作用,而應深入理解并創新地將其融入現代設計語境,以促進文化的傳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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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道一.吉祥文化論[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