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乃帥
2023年10月,一篇“100%由AI創作”的小說《機憶之地》,獲得了江蘇青年科普科幻作品大賽的二等獎,被稱為“文學史上首次”——不得不說,這本身就是一句相當科幻的敘述。
AI或將引領文學“革命”?
據了解,這篇小說是清華大學新聞學教授沈陽通過對話形式,逐步提示AI創作而成的。他指定了卡夫卡風格,經過66次對話,輸出約43061個字符,從中復制出5915個字符,完成了《機憶之地》的參賽版本。縱觀這篇小說,它有著相當新穎的構思和一個引人入勝的開篇。
AI創作的作品獲得文學獎項,足以成為AI寫作技術發展過程中頗具標志性的一幕。同時,它也引發了文學界關于“人的文學和AI的文學”的探討。實際上自從2022年ChatGPT橫空出世,國內的各種相關產品如雨后春筍般涌出,早就有不少網文作者嘗試將其應用到寫作中。2023年7月,閱文集團展示了國內網絡文學行業首個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寫作輔助大模型,以及基于這一大模型的應用產品,它可以幫助作者在世界觀設定、角色設定、情景描寫和打斗描寫等方面豐富細節,生成大段補充內容,從而輔助創作。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強勢入場,以及日后的優化迭代,在寫作效率攸關生死的網絡文學領域,極有可能會引發一場新的“革命”。值得思考的是,人們借助AI進一步解放想象力和創作力的同時,是否也意味著作者主體性的又一次淪喪?當作者將更多的主體權利讓渡給AI的時候,他們還能繼續心安理得地接受并認同自己屬于文學創作者嗎?“AIGC不會取代作家,它是創作的金手指,而主角永遠是作家。”針對不少人的擔憂,閱文集團首席執行官兼總裁侯曉楠給出了回答。但AI寫作技術,真的將僅止于此?
敲出十三行詩的猴子
“就好像出現了一個魔法精靈,可以滿足人類的所有愿望,通常這樣的故事不會有好結果。”特斯拉首席執行官馬斯克表達了對AI技術的擔憂。
1913年,法國數學家埃米爾·博雷爾提出:“如果給予一只猴子足夠的時間,它可以在鍵盤上敲出莎士比亞全集。”100多年后,人類通過教會猴子各種“算法”,不斷糾正其失誤,讓它成功敲出了一首十三行詩。
敲出了十三行詩的猴子,能否被稱為“詩人”?
回到《機憶之地》的“創作”過程,可以看出,沈陽教授依然是作品完成的絕對主導者。可以說,目前的AI距離獨立進行文學寫作還相當遙遠。但放眼未來,這卻并非是堅不可摧的壁壘,理論上是有解決方法的。同時相比人類,AI其實有著一個無可超越的優勢,那便是幾乎零成本的寫作。
對于資本世界而言,“零成本”是一個危險的潘多拉魔盒。這將是一個有些可怕的展望:AI的數據庫可以囊括人類古往今來所有的文學作品,它可以將作品中的“元素”進行拆分重組,盡可能地去窮盡所有可行的選項,在極短的時間里生成海量的“作品”。終有一天,AI創作的文學作品將足以以假亂真。
如果進入AI寫作的時代,傳統的作者將變得不被需要。至于文學,迎來大繁榮時代的同時,也敲響了屬于它的“末日鐘”。所有唯美的、悲壯的、震撼的……那些飽含情感的詞句都將被AI濫用,直到其意義被磨損殆盡;所有主題的故事都不再是獨一無二的璀璨珍珠,而是AI流水線生產出的無數雷同沙礫中的一顆。極短的時間內,文學所具有的美學內涵被徹底消解,在一場饕餮盛宴般的狂歡過后,人類徹底失去了對文學的欣賞能力。如無約束,AI將終結文學——這絕非危言聳聽。
人類始終是自己的裁判
20世紀90年代,在美國加州大學圣克魯茲分校的一次音樂會上,樂隊演出了幾首巴赫風格的贊美詩,現場觀眾反應熱烈,興奮地講述著這些音樂如何觸碰他們內心最深處。
隨后,主辦方宣布,這些樂譜都是由一個叫作EMI的程序編寫出來的。許多觀眾聞言勃然大怒。此事在古典音樂圈引起軒然大波。不少音樂家認為,只有人類創作出來的音樂才是靈魂之作,程序寫出來的樂譜死氣沉沉,很容易分辨出來,由此引發了一場“人機音樂對決”。
但對決結果證明,人類其實根本無法分辨出哪些音樂是EMI譜寫,哪些音樂是人類譜寫出來的。盡管如此,依然有人不依不饒,認為EMI的音樂技術雖然出眾,但還是缺少了什么,“一切太過準確,沒有深度,沒有靈魂”——在他們事先知道哪首歌曲是由AI譜寫的前提下。
同樣,關于《機憶之地》獲獎的各種討論中,最普遍的觀點是“AI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也就很難創作出能引起人類共鳴的作品”。而實際上,就AI寫作的發展本身而言,它并不需要真的去理解人類的情感,只需要模擬出有情感的表達就足夠了——語言才是情感的載體。又或許,里面其實隱含了一個更關鍵的哲學命題,“AI創作的文學是否真的有意義?”也即,“AI創作的文學是否有被欣賞的價值?”
正如,當觀眾得知那些悅耳的巴赫風格的贊美詩是由EMI編寫的那一刻,音符所編織的意義之網瞬間破滅,直抵心靈的共鳴之廊頃刻倒塌。究其本質,文學藝術終究是人類獨創的產物,反映的是人類的情感體驗,其服務于人類,創作主體也只能是人類,這是人類內心深處欣賞文藝作品的底線。
2023年6月,美國流行音樂獎項格萊美的主辦方宣布更新了一系列評選規則,明確指出“只有人類創作者才有資格被提名或贏得格萊美獎”——和圍棋領域不同,在文學藝術領域,盡管人類依然可能會一敗涂地,但人類始終是自己的裁判官。
所以,對于讀者而言,無論AI寫作發展到何種高度,也終究不過是惟妙惟肖的模仿。出于種群自我認同的防御機制,人類將始終守護著內心的凈土,作為情感載體的文學永不消亡。
AI所代表的技術理性,無法取代人類對于美好浪漫的向往和想象。倘若有一天,AI演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智能生命,也擁有了和人類相近的情感……很顯然,這已然屬于更高維度的命題了。屆時,人類想必已經對“文學”和“技術”的邊界,有了全新的認知。
(摘自2024年第4期《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