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封“天下第一泉”與趵突泉

杜明明

玉泉山得名于其泉水，“水清而碧，澄潔似玉”，金章宗于山麓建芙蓉殿，并題名“玉泉垂虹”，成為燕京八景之一。從此，玉泉山聲名遠揚，康熙皇帝又在此建立行宮，名為“靜明園”（圖1）。乾隆皇帝做皇子時也曾沿襲前人思路，寫有《玉泉垂虹》一詩。

坊間傳聞，乾隆皇帝將北京玉泉評為“天下第一泉”后不久，首巡來到濟南（圖2），當他看到趵突池中三股清泉一字排開，涌出水面尺許，突突有聲，狀似堆雪，頓時感覺眼眸清澈、耳根清潔，遂將泉水三柱譽為海上的三座仙山：蓬萊、方丈、瀛洲，他品嘗了趵突泉水后，覺得味道甘美爽口，于是又把“天下第一泉”的美名賜給了趵突泉。

又傳劉墉等人就此事在一起閑聊，聽和珅道：“當初皇上曾封北京玉泉為‘天下第一泉，眼下喝了趵突泉水，皇上顯然是有些悔封。但天子金口玉言，豈能更改，所以，皇上傳旨把玉泉之水換成趵突泉水。這實是把‘天下第一又封給了趵突泉，皇上只是不明講罷了。”

乾隆御封玉泉與趵突泉同為“天下第一泉”就很可疑，據史料記載，乾隆十三年（1748年）初，乾隆首巡齊魯，兩次到趵突泉賞泉，而此時北京玉泉山尚未被御封為“天下第一泉”。

乾隆十五年，玉泉山靜明園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乾隆十六年，乾隆皇帝多次前往泉眼觀察（圖3），他發現西山泉水皆洑流，流至玉泉山時豁然開朗，泉水噴涌而出，如雪涌濤翻，濟南趵突不是過也。他在現場并沒有看到類似瀑布突然垂下的勝景，感覺早先所寫《玉泉垂虹》一詩失之偏頗，立刻爰正其名且表曰：“天下第一泉，而為之記。”

泉上立碑兩座，左刊“天下第一泉”（圖4），右刊乾隆《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記》，全文交由戶部尚書、軍機大臣汪由敦書寫，又于石臺立二碣，左刊“玉泉趵突”，右勒上諭一道。乾隆十八年再次擴建靜明園時，“玉泉趵突”被列為“靜明園十六景”之一，且《題靜明園十六景·其三·玉泉趵突》有云：“濟南將浙右，第一讓皇都。”可見乾隆御封兩個“天下第一泉”的說法并不屬實，而第一之名當仁不讓乃皇都之玉泉。

皇帝御封也是謹慎的，對天下臣民要有一個確切可靠的說法。為什么御封玉泉為天下第一泉？評價的標準是什么？這些都可以從《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記》中獲知。前有陸羽及評泉名家根據水（源）味及煮茶味的品位高低分別優次，但所評范圍有限，更不用說有何標準，乾隆的評定方法在于水之德、味、質，而質之輕重是分別泉之高低的關鍵，于是他就“嘗制銀斗較之”。

王培荀在《鄉園憶舊錄》中說，乾隆南巡，一路上都在飲用北京的玉泉水，來到濟南以后，便換用趵突泉水，攜帶著南下，直到再次遇到名泉才換水飲用。這讓有些人錯誤地解讀為趵突泉的水質優于玉泉水，所以皇帝要中途換水。早在清初，玉泉山泉水便被定為宮廷專用飲用水，所以乾隆皇帝從北京啟程到濟南之間都要飲用皇家限定款飲用水，但一路顛簸，運輸實在不易，到了趵突泉就要換當地名泉水飲用。于是，乾隆皇帝此后一路所飲泉水皆來自不同的名泉之水，并非指定款，這也應了《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記》所載乾隆品評名泉的水樣“是皆巡蹕所至，命內侍精量而得者”的說法。

那么趵突泉水質究竟如何？乾隆有首《珍珠泉》曰：“濟南多名泉，岳陰水所潴。其中孰巨擘，趵突與珍珠。趵突固已佳，稍藉人工夫。珍珠擅天然，創見訝仙區。”可見，乾隆皇帝將趵突與珍珠兩泉相提并論，并且更看重珍珠泉的天然（圖5），故在《御制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記》中載，專取“濟南珍珠泉，銀斗重一兩二厘”，與“京師玉泉之水，斗重一兩”相比之后，“則定玉泉為天下第一矣”。

古語云：“十分之茶遇八分之水，茶性可為八分；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性可為十分。”可見泡茶時所用的水對茶的好壞有著巨大的影響，所以乾隆選“輕水”沏茶，符合現代科學理論。凡每升鈣、鎂離子含量不到8毫克的均為軟水，如雪水、雨水。泉水、江水大多為天然軟水。大于8毫克的為硬水。用軟水沏茶，色潤、香高、味醇、湯清。

趵突泉之勝，聞名遐邇久矣。元代趙孟頫書《趵突泉》首聯云：“濼水發源天下無，平地涌出白玉壺”，提出趵突泉擁有天下無有之奇觀。明人晏璧在《七十二泉詩》曰：“濟南七十泉流乳，趵突洵稱第一泉”，提出趵突“第一泉”乃濟南七十二名泉之首。隨著歷史演進，“天下無”與“第一泉”初義相近，人們便將二者合稱“天下第一泉”，所以說趵突泉“天下第一泉”之贊譽早已家喻戶曉（圖6）。康熙曾三次駕抵濟南，皆觀趵突泉，先后御書“激湍”“潤物”“源清流潔”，乾隆帝或許是為了追尋祖父康熙帝的足跡，或是仰慕“天下第一泉”，他在濟南滿滿四天的行程單上，居然在第一天和最后一天臨別之時，兩次親赴看泉，并且樂此不疲，先后寫下《恭依皇祖趵突泉詩韻》《再題趵突泉》兩首贊頌趵突泉的詩作，這在他一生多次東巡、南巡的生涯中，實屬罕見。或許是受到此次濟南之行的啟發，他回到京城后，便開始著手用銀斗較天下之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