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


遠在四千多年前,中國人已經開始在服飾上刺繡。到了周朝,刺繡工藝逐步走向成熟。魏晉唐宋以來,觀賞性刺繡藝術品出現。明清時期更是百花齊放,出現了蘇、湘、粵、蜀“四大名繡”。但直到清末民初,我國才出現了《繡譜》《雪宧繡譜》這僅有的兩部刺繡專著。二者均屬于蘇繡,因此,二者存在一脈相承之處,同時存在一定的差異。本文從創作背景、創作目的、編排及內容四個方面對兩本著作進行對比。
丁佩與《繡譜》
丁佩,字步珊,上海松江人,生卒年并沒有確切的文獻記載。據考證,其生年可能在清嘉慶五年左右,所留文字,今見最晚的是《綠鳳仙花唱和詩》,作于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之后無記載。丁佩的丈夫為道光年間進士陳毓?,《松江府續志》記載:“陳毓?,字兩橋,金華人……道光十二年進士,官吏部主事,未一年卒?!?/p>
在《自序》中,丁佩這樣介紹自己:“佩少居三泖,長適雙溪,問安視膳之余,主饋調羹之暇,輒復拈針理線,樂此不疲?!笨梢?,丁佩在家中操持家務之余,也熱衷于女紅。
沈壽與《雪宧繡譜》
沈壽(1874年—1921年),原名沈云芝,字雪君,號雪宧,吳縣(今蘇州)人。其因向慈禧太后獻禮祝壽,得慈禧太后親賜“壽”字而更名沈壽,她的刺繡作品曾在意大利都朗賽會中獲優等獎。1906年,沈壽赴日本考察,為她后來開創“仿真繡”奠定了基礎。次年五月,沈壽擔任農工部繡工科總教習。1914年,沈壽應實業部部長張謇邀請,擔任女子師范學校女紅傳習所教員、所長以及織繡局局長等職,后積勞成疾。在養病期間,沈壽口述、張謇記錄,寫成了《雪宧繡譜》。
對藝術價值的肯定
丁佩在《繡譜》自序中說道:“工居四德之末……然而閨閫之間,藉以陶淑性情者,莫善于此。以其能使好動者靜,好言者默,因之戒慵惰、息紛紜、壹志凝神、潛心玩理……至于師造化以賦形,究萬物之情態,則又與才人筆墨名手丹青同臻其妙?!?/p>
雖然女紅在女子傳統“三從四德”中居于末位,但是丁佩并不像古人那樣認為其“無足重輕”,因此,她著書立說,表達了自己對刺繡功能的認識。首先,她認為刺繡可以起到對婦女進行道德教化的作用,讓女性勤勞、賢淑、沉靜、安穩;其次,她肯定了刺繡的藝術價值,認為刺繡與文人畫有著同樣的地位。
丁佩對刺繡教化功能的肯定仍從“三從四德”出發,以封建社會傳統道德規范中對婦女的道德要求為標準,認為刺繡可以使女性賢淑、勤勞。但同時,她充分認可了刺繡的藝術價值。明清時期江南地區雖才女文化盛行,但多是閨閣女子參與詩書畫這種一直以男性為主導的活動,丁佩首次將千百年來一直由女性主導的刺繡領域抬高到和詩書畫同等的地位,其進步意義值得肯定。
對技術價值的肯定
近百年后,張謇在《雪宧繡譜》序言中闡述了記錄該書的目的:“未幾壽病,病而劇,謇益懼其藝之不傳而事之無終也,則借以宅,俾之養病。病稍間,則時時叩所謂法。語欲凡女子之易曉也,不務求深,術欲凡學繡之有征也,不敢涉誕?!?/p>
沈壽病逝前,張謇擔心技藝不傳,于是在其養病期間咨詢刺繡并記錄下來,同時盡量使語言能讓平民女子理解其中道理,因此用詞盡量淺顯易懂,希望讓所有學習刺繡的人有所參考,不敢有錯誤。在《雪宧繡譜》成書的年代,女子也可以走出閨閣、接受教育。1910年,沈壽在任繡品審查官時與張謇結識,二人的努力是為了傳承刺繡,讓更多女性參與刺繡的創作。
對比之下可以發現,丁佩《繡譜》的進步意義在于肯定刺繡的藝術價值,而沈壽《雪宦繡譜》更注重技藝傳承,這就影響了兩本著作的編排方式。
在丁佩的《繡譜》中,只有“取材”是直接對刺繡的工具進行介紹,是對技術的教學,其余都是個人的心得體會,甚至包括對刺繡環境的要求:“擇地”是對刺繡活動場所的選擇,“選樣”是對刺繡題材的選擇,“辨色”是對繡線顏色的選擇,“程工”是刺繡作品的工藝標準,“論品”是對刺繡作品的品評。
相比之下,沈壽的《雪宧繡譜》更像一本真正面向民眾的教材,刺繡的工具、操作、針法乃至刺繡的姿勢、習慣,事無巨細地進行了講解。當然,也有涉及個人心得的“繡要”,并且創新性地設置了“繡通”一卷,用于論述刺繡與書法、繪畫的相通之處。
丁佩之心得分享
從目錄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丁佩的《繡譜》比起“技”更偏向于“藝”,對具體的刺繡操作技法并沒有特別詳細的論述,更多的是從理論角度分享體會。最后一部分“論品”更是受到了中國自古以來對繪畫、書法進行品評的風氣的影響,從審美角度出發品評刺繡這一藝術門類。
丁佩對刺繡的最高標準仍是“逸”,即標新立異、打破常規,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能、巧、妙、神、逸”是從低到高的排列。化用繪畫品評標準來確立刺繡品評標準,可見丁佩在努力將刺繡提高到和男性主導的詩書畫同等的地位。從評價標準來看,她更注重的是藝術價值,而非技術價值。通篇沒有具體講解任何一種針法,可見她并未強調刺繡的“技術性”,僅限于其審美性。因此,《繡譜》更像一篇抒發個人見解的文人隨筆。
沈壽之傾囊相授
在《雪宧繡譜》中,沈壽的文本兼具技法操作與理論思考,特別是“針法”一卷,詳細介紹了十八種針法,比如平針要“務依墨鉤畫本之邊線,不使針孔有毫發參池出入之跡”,搶針要“小者如花之新蕾、葉之嫩片,徑只分以內,兩邊皆齊,不須搶針;大者自徑二分至寸以外,約距分許,即須用搶針搶之”。沈壽對具體如何操作、應用到什么對象的繡制上都進行了記載,可以說是盡最大的可能將刺繡這門技術用文字保存了下來。
丁佩《繡譜》肯定了由女性主導的刺繡的藝術價值,在封建時代,邁出這樣的一步實屬難能可貴。近百年后,沈壽不僅親身參與了刺繡教育實踐,更是在臨終前口述了《雪宧繡譜》這樣一部面向大眾的技術性專著,用文字的方式盡可能地保護了這一藝術形式,第一次真正肯定了刺繡的技術性生產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