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俚俗諧謔的風格演繹情愛缺失

倪金艷

摘要：通劇《瓦匠女人》充分挖掘南通本地資源，以支撐南通“鐵軍”勇往直前的瓦匠女人群體為主角，演繹農村留守女性的喜怒哀樂，其鄉土特征鮮明、生活氣息濃郁。其中，丑角行當的充分使用，成就了調笑與諷刺并存的喜劇效果。《瓦匠女人》在插科打諢中反映了留守女性的生活艱辛、夫妻聚少離多致使情愛缺失等社會問題，故而，在某種程度上是一部社會問題劇。

關鍵詞：通劇《瓦匠女人》 丑角 諧謔 社會問題劇

由江蘇本省作家黎化編劇、何婷婷主演，“天下第一團”南通通劇團推出的第二部舞臺大戲《瓦匠女人》選取南通建筑工人背后默默付出的女性為主角，以熱辣辣的舞臺風格，展現以何冬梅為代表的瓦匠女人們堅韌、善良、勤勞、勇敢、自立、自強的性格。《瓦匠女人》語言質樸、俚俗，表演大膽潑辣，呈現出狂歡化的喜劇特點；同時，借助丑角戲份，于插科打諢中，引發對建筑鐵軍家屬一留守女性生活艱辛、情愛失落等問題的關注。

一、聚焦留守女性群體，反映農村現實生活

講好普通人的故事是通劇《瓦匠女人》最突出的特點。編劇坦言“因為我生活在建筑之鄉，耳濡目染了太多建筑‘鐵軍和他們家屬的傳奇”，因而能真實的演繹鐵軍家屬的故事，滿足草根階層的審美趣味，表達普通百姓認同的理念。

其一，選取農村留守婦女，關注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瓦匠女人》是當今舞臺上比較難觀摩到的一類劇作，說其難見，一方面，因為它的核心人物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婦女。縱觀當下戲曲舞臺上演出的劇目，多是才子佳人、帝王將相、革命英雄及行業模范，這些角色距離普通民眾有遙遠的距離，雖然劇旨和故事能夠觸動觀眾心靈，但終究與我們的現實生活存在隔膜。而此劇選擇農村女性為主角，以接地氣的方式為普通女性立傳，這是編劇有意講好普通人故事所做的嘗試和努力。另一方面，這些農村婦女是南通“鐵軍”一建筑工人的妻子，由于丈夫在全國各地從事建筑行業，造成夫妻長年分居，留守在家的婦女經歷著精神、身體及生活的三重折磨。這也是目前農村生活的常態，因而這部普通的劇又極具典型性。

其二，弘揚責任擔當，歌頌平民百姓的美德。編劇帶著欣賞的眼光塑造了這些女性。以何冬梅為首的瓦匠女人，集勤勞、善良、本分、堅韌、勇敢、誠信、坦蕩、自立自強于一體，是“瓦匠女人精神”的體現，也是南通精神的特質。為了凸顯冬梅的形象，特意在首場安排了夫妻對手戲。丈夫被騙八十萬工資時，心灰意冷，而何冬梅則遇事不慌，頗有主見，不僅沒有責怪丈夫粗心大意，反而給予失意的丈夫鼓勵：“天，塌不下來；地，陷不下去。瓦侯，站起來，站直了！再重的擔子，我和你一道扛：再深的溝塘兒，我和你一道跋！”表達了患難與共的決心和共同承擔債務的擔當。倪瓦侯自知抵抗不住討薪工友，遂逃之夭夭；冬梅則秉持責任道義，留在家中收拾爛攤子，并向大家保證“欠下的工錢決不賴一分。他不還，我還！”“人不死，債不賴。我就是砸鍋賣鐵——”夫妻行為在同場戲的對比中，高下立見。

其三，苦心經營事業，自立自強。冬梅帶領部分瓦匠女人承包蔬菜大棚，闖出了一條新時代女性自立自強的道路。她組織留守婦女承包大棚，種植蔬菜，堅持“不打農藥不施化肥，人工鋤草人工捉蟲”，走綠色環保之路。百畝的菜棚，靠人工除草、灌溉、施肥、捉蟲，這其中的體力勞動之強可想而知。到了雨季，上百個大棚需要排澇搶險，冬梅更是連續幾天不合眼，累到筋疲骨松，感嘆道：“我們瓦匠女人，求人也難，樣樣事只能自己扛！”蔬菜種植賠錢時，她不失希望。金娥諷刺她“番茄減產了瓜田挨淹了，扁豆蟲蛀了韭芽撂荒了”，欠銀行貸款好幾萬，她以平和的心態對待。即便蔬菜大豐收，卻也面臨著滯銷的窘境，“這雨天看樣子難得好轉，大棚里時令菜天天變老。經紀人不露面推三阻四，可要我送城里菜場直銷？”難能可貴的是，她不忘本心，能抵擋住金錢的誘惑。當市場上白菜大漲時，冬梅的白菜打了稀釋農藥，盡管能賣十來萬塊錢，但她毫不猶豫的將打過農藥的小白菜全都鏟除，因為她堅持“糧食蔬菜，全是吃的東西，必須讓人百分之百地放心！”為解燃眉之急，只能將視為精神支柱的“魯班獎”抵押出去。

二、充分調用丑角行當，打造調笑與諷刺并存的喜劇效果

《瓦匠女人》之所以讓觀眾在觀劇過程中笑聲不斷，是因為成功地設置了“攪蠻精”金娥與輕浮博浪的牛小皮兩位丑角行當。“無丑不成戲”是戲曲界的共識，應該說“丑角天然的具有快感效應”。丑角的成功表演，能為整部劇帶來滑稽、幽默、詼諧的喜劇色彩。金娥和牛小皮兩位丑角，通過唱腔、念白、身段的表演，介入到戲曲沖突中，既營造了調笑歡快的氛圍，又推動著劇情發展。

金娥牙尖嘴利，精明潑辣，充滿了市井小民的算計。她氣勢強硬，思維活躍，得理不饒人，語言如連珠炮，時不時甩幾句葷話調節氣氛，讓觀眾捧腹不已。金娥以丑角應工，主要是通過嬉笑怒罵的臺詞和打鬧的動作，成就喜劇效果。她的語言中充斥著歇后語、俚語、俗語，既有生活感又能增加諷刺意味。譬如，她對冬梅一家欠債不還非常不滿，叫囂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過煙囪躲不過灶”。當冬梅承攬還債任務時，她諷刺道：“小蛤蟆打噴嚏一好大的口氣！”她擔心木訥的老公與獨守空房的冬梅曖昧不清，故而時時盯梢，并夜雨捉奸，“貓兒不吃蟹——擺下來看！”當看到牛小皮找冬梅，揶揄他：“木板釘釘、一往情深啊！”“算準了今天下雨，唱一出‘牛郎織女？”金娥的話具有濃郁的生活色彩和俚俗氣息，但部分言語也存在較為露骨的弊端，有損整部劇的藝術性。編劇還安排了金娥和木訥口吃的丈夫季楞侯打鬧的場面，如第一場戲中，金娥想抱走冬梅的衣服，丈夫欲阻攔，被金一把推開；第二場中“季抱住金拖拽，金掙扎下”：第三場戲中金娥躲在傘下，被丈夫撞到，她無理攪三分，險些被丈夫責打。

金娥屬于典型的刀子嘴，善妒多猜忌，但本性并不壞，所以當牛小皮邀請她拉皮條時，她怒斥：“黃貓尿燒糊了你的心，把我們瓦匠女人當什么人！”在目睹了冬梅光明磊落并熱心帶領大家致富后，自我反思：“我這張嘴，漏湯漏水，多有得罪。”敬佩冬梅為瓦匠女人長臉，并積極加入合作社，實現互幫互助。

牛小皮名如其人，時不時吹吹牛皮，增加俗趣。牛小皮本名是牛小坡，只因粗心將坡寫成皮，從此成了綽號。他的言語、邏輯、行為處處透漏著諧趣。“這年頭找小姐太貴，養小三太累……呃，找老同學最是實惠”，于是對冬梅百般騷擾，威逼利誘，試圖讓女主依從。他言語放浪，普通話不標準，但故作城里人，其語調介于方言和普通話之間，不倫不類，自帶笑點，冬梅直言：“你……說話能把舌頭攤平嗎？”他高傲自滿，自信爆棚，“我走南闖北弄慣了，學了一口的普通話，家鄉話倒講不起來了”。他言語挑逗，“只要我們心連心，菜棚變成紫金盆”。他行為輕浮，或拉手或擁抱，趁機揩油。

雖然牛小皮語言不正派，行為也輕浮，但其能力有目共睹，并熱情地為巨債壓身的冬梅提供幫助。他是連接產銷的中介，幫農民銷售農產品，也保證城市物資的供應，相對而言事業有成。他有正義感，當面諷刺倪瓦侯“自己欠了一屁股債，撂下老婆吃苦受害。你的責任心在哪塊？”這番批評切中要害，擲地有聲。當冬梅的大棚面臨暴雨淹沒的災難時，他伸出援助之手，借來水泵抽水排澇，但也不忘調侃自己：“這年頭再沒有人像我牛小坡學雷鋒叔叔了。

金娥和牛小皮兩位丑角行當的設置，一方面承擔著活躍氣氛，串聯場次，推動劇情發展的作用。債務壓身、大棚減產、夫妻分離、婚姻不穩等現狀都是棘手壓抑的問題，但因為丑角的插科打諢，制造了引入發笑的噱頭，故而讓演出氛圍熾熱，帶給觀眾輕松愉快的體驗。同時，牛小皮的戲份，關乎到劇情的發展，他為冬梅排憂解難，助推女主走向成功：他和冬梅的頻繁聯系，引發瓦侯猜忌，進而提出離婚，從而讓冬梅可以盡情訴說瓦匠女人的艱辛。另一方面，也烘托反襯女主的偉大。金娥的狹隘、自私、多疑，襯托冬梅的大度、無私、篤定：牛小皮的圖謀不軌和趁人之危的小動作，襯托冬梅的光明磊落和互幫互助的大格局。

丑角是傳統戲曲樂天精神的展現，也起著“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作用。觀眾在丑角滑稽的表演中獲得愉悅的同時，也注意到丑角身上的缺點，生發出引以為戒的警示作用。金娥和牛小皮所具有的狹隘計較、多疑貪婪的個性讓我們在嘲笑“劇中人”的同時，也做自身檢討，這是丑角的道德訓誡功能之所在。

三、以“錢”和“性”為戲核，諧謔演繹情愛缺失

錢與性是《瓦匠女人》的戲核，整部劇主要圍繞這兩點展開。錢是這部戲的契機。為了掙錢，瓦匠們被迫離開鄉土，留守婦女支撐家庭。元宵節過完，丈夫們要外出務工，照顧一家老小的重任就落到了瓦匠女人身上。編劇舉重若輕，用簡單的對話“你在家把娃兒帶好”，“放心，娃兒挺懂事的！”完成繁重任務的交接。在外打工的丈夫固然辛苦，但留守在家的女人也同樣艱難。冬梅有大段獨唱介紹瓦匠女人的艱辛：

不嫌苦來不喊個累，泥土里打滾汗水里煎。

家里事，外頭事，全要我奔忙。

一頭心思難排解，兩肩擔子重如山，

三伏汗水泡身心，四季換穿翻柜箱，

五臟疼痛沒人問，六病上身不敢躺，

七竅冒煙喝冷水，八方人情難推擋，

全家的坎坷九九歸一，

瓦匠女人只能咬緊牙齒眼淚拌飯。

生活的煩惱千言萬語，

瓦匠女人只能忍氣吞聲獨自品嘗。

這種艱辛應該是農村留守女性的共性，既要照顧公婆，又要養育孩子，亦要將事業經營好，還時時惦記丈夫的安全，一個人挑起全家的責任，可謂是身心俱疲。劇中，八十萬欠款是劇情得以展開的緣由。瓦侯因為被王老板騙走八十萬而無法為百姓發工錢，他只能四處追債，才引發了后續的故事。村民們為了討回工錢，圍追堵截，搬空瓦侯的家，立體再現了冬梅處境的艱難。就連她辛苦經營大棚蔬菜，也有掙錢幫丈夫還債的意圖。

情愛缺失的展現是這部劇的敘事重點，也是隱性線索。編劇表現情愛失落時非常大膽，他直面農民工涌入城市后，夫妻雙方分居造成的性愛缺乏、生理饑渴的問題，由此引發的精神、生理和心理的折磨。編劇從“攪蠻精”金娥、老同學牛小皮、閨蜜張曉芳、丈夫瓦侯四個方面，層層皴染情愛缺失的困擾。

同為瓦匠女人的金娥，深知丈夫不在家時的落寞孤單，當丈夫幫助冬梅經營大棚時，她擔心二人有茍且行為，因此諷刺丈夫“這里也不是盤絲洞，哪來個喜喜兒（蜘蛛）精，粘（黏）住了豬八戒的心？”指桑罵槐“哪里的狐貍精，勾了你的心？”金娥常常窺探，時不時查崗，于雨夜躲在菜棚想抓個現行，這些行為皆是源于夫妻長年分居造成的疑惑。農業經紀人牛小皮對貌美如花的冬梅開展猛烈的追求。先是甜言蜜語表明中學時便情根深種，現在正好再續前緣，況且瓦侯逃債遠離家鄉，“你何必再為他獨守空房？”其次，軟磨硬泡，誘惑她只要能暗度陳倉，“我幫你撐起這菜棚大梁”。遭到冬梅怒斥之后，他索性用蔬菜滯銷威脅，進攻一步一步強化。冬梅不為所動，不畏不亢：“你以為，沒你小牛皮，我就不喘氣？”

面對閨蜜曉芳，冬梅才敢吐露心聲，“男人要是出遠門打拼吧，我們身子撂了荒，心也裂了拆。（嗅柳條帽）聞聞他的汗味道也愜意（舒服）的。一曉芳，你呢？”“結了婚的女人，哪有個不想男人的！”“瓦匠女人年紀輕輕哪能不思春”，性愛匱乏的苦惱充分的表露出來。倆女人只能通過相擁，發泄性愛缺乏的痛楚。與丈夫聊天時，她會撒嬌道：“你……在外頭可想我？”“想……想你能怎啊？抱了枕頭流眼淚。瓦侯，你還是回來吧！”她期待著丈夫早日回來，也會留下相思的淚水。“冬梅我情愿吃盡千辛萬苦，只盼你在外頭順順當當太太平平。”這是對丈夫最深情的告白。

瓦匠女人們不舍得和丈夫分離，為了生活又不得不分離，只能是咬緊牙關，承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失落。不僅留守女性如此，在外漂泊的男性也遭受相似的折磨。故而，瓦侯在看到一個背影類似冬梅的女性，險些撲過去與她親熱。待他回家后，也是迫不及待抱住冬梅強行周公之禮，其性愛的缺失程度不言而喻。

《瓦匠女人》直指社會現實生活中農村留守女性生活艱難和情愛缺失的問題，因而可以稱之為具有現實主義色彩和強烈社會關懷的社會問題劇。所謂社會問題劇是指“按照題材分類的一種戲劇類別，主要指反映社會矛盾，提出社會問題的作品”。主創團隊在展現眾生百相的同時，將諸多社會問題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引起療救的注意。雖然瓦匠女人承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失落，但她們“走得坦坦蕩蕩，經得住坎坷磨難不怕跌跌撞撞”，“活得堂堂正正，受得住日月煎熬不怕雨雪風霜！”她們在日復一日的辛苦付出和艱難支撐中守護婚姻，忠于愛情，化被動為主動，譜寫著留守女性的光輝贊歌。

縱然通劇《瓦匠女人》反映了瓦匠家庭情感缺失、瓦匠女人生活艱難的社會問題，但并不影響這是一部充滿正能量的戲。盡管它也存在境界不夠高、格調不夠雅的特點，但其貼近生活，因而具有煙火氣息和藝術真實性。《瓦匠女人》既客觀地展現了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弊病，又不失生活的希望，而溝通問題與希望的橋梁是瓦匠女人的鼎力支持。當瓦侯產生不思進取，想守著老婆在家謀食時，冬梅鼓勵他要不怕跌倒，勇往直前，“你有技術，有能力，工程施工管理是個行家，完全可以挑個重擔子。”并投資五十萬，支持瓦侯創辦建筑工程公司，帶領全村強壯的男性闖出一條大路。瓦匠女人們在孤獨的歲月中保持樂觀，在日常繁雜的事物中互幫互助，她們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感動著觀眾。加之丑角滑稽的表演，在充滿歡聲笑語的欣賞中引發觀者對瓦匠群體和瓦匠女人群體的思考，這也是對社會問題的一次積極回應。

[本文為河北省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民國時期河北戲曲時事劇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HB22ZW002）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伍文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