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上見到董臻時,他正和助理有說有笑地走出電梯。手機屏幕上的“文化達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董臻其人,一米八的個子顯得高大穩重,撲面而來的昂揚向上的氣場直抒工作上的專業和通達。侃侃而談是主持人的本能,而“言之有物、言之有序、言之有理、言之有情”,則凸顯本人內在貨真價實的積累與沉淀。
董臻是浙江廣電集團音樂調頻的主持人,主持著晚高峰的一檔節目,同時他也是一位新媒體人,并積極投身到博物館志愿講解員的隊伍中。
“寶藏獵人董臻”是他最廣為人知的新媒體賬號,在這個賬號里他為大家講述著各類文博和歷史故事,如今“寶藏獵人董臻”這個賬號已成為浙江廣電集團“中國藍名嘴”IP里的一員,而新開辟的賬號“董良渚”則是浙江廣電集團重點打造的“文化達人”的新媒體呈現。從“寶藏獵人董臻”到現在的“董良渚”,再到2023年央視主持人大賽全國18強、首屆“博協杯”全國博物館講解員大賽志愿組一等獎獲得者,四年來,董臻全情投入工作,收獲滿滿?!笆郎蠠o難事,只要肯攀登”,董臻將自己參加央視主持人大賽時所做的努力比作“爬山的精神”。而他面對歷史和文物時所展現出來的熱情,則讓人深切體會到“愛如深海”這四個字?!八鶒鄹羯胶?,山海皆可平”。董臻,正在主持人這項本職工作的高山上努力攀登,同時又心甘情愿地一頭扎進文博這片深海里,盡情遨游,甘之如飴。
唐詩:緣分的起始
大眾電視:從傳統電臺主持人到新媒體文博類短視頻創作者,這期間經歷了怎樣的過程?
董臻:2019年,當時臺里正與浙江省文旅廳合作一檔節目,名叫《跟著唐詩 暢游浙江》。如果用廣播節目傳統的閉門錄音的方式,肯定無法完全展現唐詩故事的趣味性,當時我就萌生了將電臺節目帶到戶外做的想法。這種創新的形式的確帶來了節目氛圍上的變化,也讓歷史變得不像教科書上那樣枯燥。其實中國5000年的歷史長河中有很多故事,都值得再講一遍??梢哉f是《跟著唐詩 暢游浙江》這檔節目打開了我的視野,我開始嘗試用互聯網化的語言和短視頻的形式,來傳播文博知識和傳統文化。
大眾電視:你還有一個身份——博物館志愿講解員,是怎樣的契機與博物館結緣的 ?
董臻:這個緣分來自于粉絲,粉絲會帶來期待和催促的力量。剛開始做短視頻時,我還是一個幾乎不怎么逛博物館的人,最初的想法其實是想從媒體人的角度把博物館的文物講成故事。雖然我不懂文物,但并不排斥做這件事,所以就想試試。試過之后發現,評論區的粉絲比我更懂,所以又覺得很心虛,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只做一個從互聯網上搜集素材、整理素材的“加工工具”。當時就想方設法地多看書,多找機會去上課,希望能達到走進博物館就能自如表達的程度,因此又生出了去博物館做志愿講解員的想法,沒想到一發不可收。現在我在浙江省博物館、良渚博物院、杭州博物館里都是持證上崗的志愿講解員。

“寶藏獵人董臻”:因為深愛 所以尊重
大眾電視:你的賬號“寶藏獵人董臻”在各平臺的粉絲總數已接近百萬,發布的幾百條視頻也都是圍繞文博來錄制的,如何能讓文博這樣相對小眾的主題成功吸引了近百萬的粉絲呢?
董臻:自己復盤的時候發現可能是陰差陽錯地走對了一步,那就是“我不懂”。因為不懂,所以最初并不好奇,反而需要說服自己去理解它。所以我和一些專業的文博博主最大的不同是,他們做的是加法,而我做的卻是減法——舍棄自己不感興趣的內容,只放大自己感興趣的部分。所以我的第一批粉絲其實不是那些會去博物館的人,而是和我一樣的文物“小白”。這些“小白粉絲”在四年里和我一起成長,從最開始對文物不了解、不感興趣,到現在成為了一個對逛博物館有點上癮的人。
大眾電視:最開始你是以小白的身份站在觀眾和網友的視角來做視頻,現在感覺你的視頻又上升了一個層次,文化內涵更深了,網友、粉絲會有一些不一樣的反饋嗎?
董臻:其實現在的我開始進入到一個“雙刃劍”的狀態。相比于四年前的我,現在懂的東西更多了。但是對于短視頻創作而言,這不一定是件好事,因為不可能再像過去一樣口無遮攔地開玩笑、調侃了。隨著了解的深入,我也慢慢理解為什么那些考古大家如此熱愛這些文物。因為深愛,所以尊重,因此無法像我們一樣碎片化地傳播。一件器物如此厚重,怎么能用一分鐘去講述它呢?了解得越深,越會覺得這是一種不敬重的行為。這種對歷史和文物的崇敬感,現在在我身上越積越多,這也幫助我更進一步理解這些故事,但同時也限制了一些網友、粉絲期待的表達。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在不斷地調整和嘗試。
“董良渚”:沉淀后的新標簽
大眾電視:現在除了“中國藍名嘴”IP之外,浙江廣電集團還在重點打造“文化達人”。針對“文化達人”,我們看到你在抖音上也新開了一個賬號,叫“董良渚”?!岸间尽焙汀皩毑孬C人董臻”發布的內容會有什么不同?
董臻:其實我是一個特別分裂的人。之前在做電臺節目的時候,一方面想要嘗試一些特別好玩有趣、有些出挑的內容,另一方面,仿佛又有另外一個“董臻”在告訴我,其實可以沉下來,做一些能夠留存在互聯網上的創作,但這兩種風格好像又無法在同一個賬號里共存。過去的四年更像是一種探索和畢業,仿佛經歷了一次大學時光。之前更像是我自己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入了門,但入了門之后還需要將這份“敬重”轉化成一種妥帖的表達。對于這一點,我認為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畢業了,接下去可以再去讀個“研究生”,或是直接進入“社會”了。再開一個新賬號,也相當于是給自己做一個畢業典禮。經常會有人問,“寶藏獵人董臻”這個賬號,你最后想要做成什么樣?我說,“寶藏獵人董臻”的答案就是“董良渚”。在“董良渚”上和考古學家進行對話,可能是我現階段最想要沉淀下來去做的事情。
大眾電視:“董良渚”這個名字,是從良渚文化借鑒而來的嗎?
董臻:這很有趣?,F在我們集團的“文化達人”一共有四位,最開始對我們四個人有著不同的期許,希望有人聊大運河,有人聊《盛世修典》的名畫,也希望有人來聊聊我們浙江的良渚文化。因為我一直在良渚博物院做志愿者,所以就毛遂自薦,承擔了良渚文化的部分。
我的初衷是,賬號內容必須是“關于良渚文化,又不局限于良渚文化”,那賬號名就叫“董良渚”好了。這三個字是一個擁有雙重含義的標簽,既可以表達引領大家一起去“懂良渚”,也希望這三個字能成為自己的一個新身份,借著這三個字去認識更多考古學的老師們。
央視主持人大賽:一種攀登精神和表達欲
大眾電視:今年4月份,你參加了首屆“博協杯”全國博物館講解員大賽,獲得了志愿組一等獎。2023年還參加了央視主持人大賽,進入了全國18強。作為“斜杠青年”,你是如何能兼顧所有,還都能做得這么優秀的?
董臻:其實我覺得自己并沒有兼顧得很好,每一項要做好都需要花時間,但時間是有限的,其實是一種爬山的精神讓我有動力去嘗試更多的事。比如說參加比賽,相信每一個運動員都想去參加奧運會,但不一定是為了去奪冠;每一個登山者都想要攀登珠穆朗瑪峰,但不定是為了登頂。對于我而言,主持圈的“珠穆朗瑪峰”和“奧林匹克運動會”就是央視的主持人大賽。其實2019年我也參加過一次,當時是止步120強,差一步就能進入電視錄制的環節,當時非常不服氣。但四年后再來參加,我終于看清,四年前的那個自己是接不住這個光環的,因為內在沒有積淀。許多人對播音主持行業有刻板印象,覺得主持人都是花瓶。但是經過思考之后,我認為這個“刻板印象”是對的。我們這個行業的人就是花瓶,花瓶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花,而四年前的我只是個空瓶子。相較于2019年,2023年的我是帶著花重回舞臺。在宣布晉級時,我的內心會有一個“小董臻”跳出來,在旁邊看著我說,現在你滿意了嗎?我不知道答案,因為這同樣是一個有得有失的過程,所以那個當下情緒很復雜。

大眾電視:所以是這四年的沉淀讓你更有底氣了。
董臻:這個“底氣”其實來自于一種表達欲。一開始我是抱著一種不服輸、渴望再戰一次的心態。但是真到了2023年,我發現自己的心態變了,它成了一種欲望,一種“好想在一個更大的舞臺上把這四年的體驗告訴更多的人的欲望”。這四年里,我通過觀察發現了博物館里有那么多好玩的故事和值得品味的內容,這讓我產生了一種表達欲。最終推動我在2023年報名參加央視主持人大賽的就是這個表達欲,中國的文化故事值得在這個舞臺上被看到。
大眾電視:參加全國博物館講解員大賽也是抱著一種不服輸、再攀高峰的心態嗎?
董臻:會有一點。之前參加過浙江省的比賽,參加全國博物館講解員大賽還是第一次。比賽時我穿的其實是央視主持人大賽第三場時穿過的衣服。這是我的刻意之選,因為那場比賽留有遺憾。所以這件衣服今年被我當做“戰袍”,想帶著它再戰一次,彌補遺憾。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要在這么重大的舞臺上把浙江的故事講好。參加主持人大賽時,需要顧及到的東西更多,專業上的表達和邊界是更為重要的。而參加講解員大賽時,身份的轉換帶來的是更為純粹的思考:如何在五分鐘之內講述好一件古器物的故事。
全國博物館講解員大賽:國寶的確會說話
大眾電視:當時為什么會選擇“龍泉窯舟形硯滴”這件藏品作為你的參賽講解內容?
董臻: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講這件器物了。幾年前有對一位“小小講解員”進行過賽前指導,他當時選擇講解的就是這個“龍泉窯舟形硯滴”。在與他聊天的過程中,我萌生了一個浪漫的想法:這件器物是一艘船,船需要遠行,然而它卻沒有遠行,因此它的背后一定帶著諸多遺憾。我當時把這個想法分享給了這位小朋友,他也生出了許多感觸,但在最終的比賽中,他沒有沿著這個思路去表達。所以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能把這個故事講述出來。
在全國博物館講解員大賽開始之前,我一直在想,浙江博物館會選擇哪件代表浙江的器物去參賽?“一部中國陶瓷史,半部在浙江”,在這“半部陶瓷史”中又寫滿了兩個字:青瓷。青瓷對中國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瓷器名類,而我們國家又是“瓷器之邦”。所以當時我有了兩個選擇,一是良渚的玉琮,二就是青瓷。在思前想后間,那個“遙遠的遺憾”又出現在了腦海里,于是最終決定講述“龍泉窯舟形硯滴”的故事。
而我在搜集資料時又再次遇到困難。每一位博物館里的老師都告訴我,使用這件器物時,“灌上水,用手指堵住出水口就可以了”。但這件器物的出水口特別大,在我看來堵住這個孔并不能控制水流。幸好“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在準備稿子的那兩周里,我正好看到了一位龍泉當地的制瓷匠人的采訪,他用了9個月的時間復刻了這件文物。我猜測他必定對這件文物觀察細致,于是輾轉聯系到他,詢問這個問題。他說,船內部其實還有一個隔板。于是我帶著這個疑問再次求證博物館里的老師,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而龍泉的這位師傅和我說,他曾三次在博物館里清晰地觀察過這件文物,從流水口的方向往深處看,就能看到隔板。我將這個信息傳達給了浙博陶瓷部的老師,陶瓷部的老師很支持這個觀點,因為他們過去從來沒有觀察過一件瓷器的內部是怎樣的結構。所以在之后的一次閉館日里,在安全的情況下,我們借著燈光,第一次觀察到這件器物內部的確有一個隔板,正是這個隔板才讓大氣壓強原理能夠應用在這件器物之上。于是我就將這個故事加到了比賽的講述內容之中,結合之前那個“遺憾”的故事,最終有了成稿《輕舟與它的萬重山》。
說到“舟未遠行”的故事,其實非常巧,龍泉一共有兩個片區,發現這件“龍泉窯舟形硯滴”的片區屬于東區窯址。元代時期,東區窯址產出的瓷器確實是用于出口的。從當時的出口品類來說,這件舟形硯滴應該不在出口范圍,當時出口最多的是碗盤類的形制,但它又的確是在這個產區被發現的。因此在最終定稿前,我覺得它需要有一個合理的、浪漫的、詩意的想象——不知何故,它沒有登上那艘遠航的大船,成為了一艘來不及出海的“小船”,而其他同伴已經沿著海上絲綢之路,把中國的文化帶出去了。其實這艘小船也在講述中國文化,只不過它如今的??康厥遣┪镳^。帶著這份浪漫,比賽時我的講述也變得特別暢快。而讓我感觸最深的是,因為這次對這件文物的全新發現,讓現在浙江省博物館里的所有老師在講解這件文物時,都修改了講解詞,都在引導著參觀者透過流水口往深處看。比賽結束后,我在博物館再次見到這件文物時總會默默想:老兄,七百年了,終于有人看見了你的內在。

大眾電視:這的確是“國寶會說話”的具象化顯現了。
董臻:我一直都認為“國寶會說話”,那些展廳里的文物其實一直在說話,它們經歷過的起伏跌宕,以及中國的興衰,都在無聲的空氣中“嘰嘰喳喳”,只是需要有人將它們翻譯出來。所以我給自己貼了一個標簽:華東區青年博物館翻譯家,翻譯的其實就是這些文物無法與我們同頻共振的話語。
大眾電視:一位“小小講解員”牽起了你和“龍泉窯舟形硯滴”之間的緣分,如今對少年兒童的歷史和文物知識的科普也越來越熱。在博物館里,你認為如何有效地引導,才能讓小朋友們更好地聽見“國寶說的話”?
董臻:我認為父母一定要以身作則。其實在博物館中時常能看到父母帶著孩子來參觀,但父母通常都成了“撒手掌柜”。小朋友們看到文物很興奮,父母的反應卻很敷衍,這無形中就消解了孩子們對文物的敬重。其實父母們可以先提前做一點功課,幫助孩子將這些知識消化成他們能夠理解的內容,哪怕不是很扎實的文物知識,也能在無形中傳遞出一種正向的情緒。其實參觀博物館是一種極具儀式感的行為,事先將這種儀式感告知孩子,孩子們無形中就會以另一種心境去觀看文物。博物館中的文物被埋在地下幾百年、幾千年,我們何其有幸,能夠打破時光看一看它們,隔著玻璃遙想一下當年的時光。
最近在講解時又有了一種新的感受,就是我們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在當下的中國我們會發現,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已經有前人在延續、鉆研和傳播。現在的我們站在他們的肩膀上來研究和喜歡這些文物,那么未來的孩子該如何?因此我們當代人在參觀博物館時需要承擔一項職責——我們要當未來人的巨人。這并不是要求所有人都去研究文物,而是要讓人們都能關注文物、欣賞文物,并嘗試去理解文物。關注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如果大眾的關注力能“以點帶線,以線帶面”地擴散開來,那我們就能成為“未來人的巨人”。
大眾電視:從最優方案來說,參觀博物館是不是最好還是請一位講解員?

董臻:請講解員是方式之一,但目前講解員的水平確實良莠不齊,一開始無從判斷。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找一個適合小朋友的講解員的確是不錯的選擇。但即便如此,爸媽也最好不要做“撒手掌柜”,一些情緒性的信息還是需要由父母來傳遞給孩子的。
大眾電視:那如果要找你做講解員,有哪些渠道呢?
董臻:平時還有本職工作,我只能見縫插針地去做志愿講解員。我在小紅書里建了一個群,直接搜索“寶藏獵人董臻”就能找到。我會把自己講解的日程表分享在群里,如果有時間,也愿意聽,就可以到博物館來一起開啟這趟“何其有幸”的穿越之旅。
大眾電視:工作之余,還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嗎?
董臻:在家放松的時候,我會做一些古建筑模型的搭建。我在網上買了很多古建筑的拼裝小模型,雖然復雜但很有趣。不僅需要拼裝,還需要上色。現在為止一共完成了兩件,一件是西安近現代仿古建筑沉香亭。沉香亭最早出現在李白的詩里,1958年被西安復建出來。雖然拼裝這個模型花了一年的時間,但拼完后感覺真的非常漂亮。前幾個月又完成了一件模型,是全國第一古建筑——山西南禪寺,也花了小半年的時間。而最近正在拼的是我們杭州的雷峰塔,模型只有巴掌大小。這個過程非常治愈,因為需要雙手沾滿顏料,無法拿手機,可以暫時逃離工作進入手工的世界。
現在博物館里都會推出一些還原古人技藝的文創產品,我也很喜歡收藏這樣的文創產品。所以現在家里擺著許多這樣的“假文物”,比如四羊方尊、一比一等大的河南二里頭的“中華第一爵”、陜西歷史博物館的獨孤信多面球體印章。我平時沒辦法一直在博物館里扎著,所以把這些工藝品文物帶回家,就會感覺離真正的文物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