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文化的現實表征與自我透視

新時代全面展開的國家文化事業，基于國際國內文化現實：就國際而言，以美歐為中心的文化優勢論與西方話語霸權，片面建構了西方文化的現代貢獻及其價值觀的普世地位，忽略非西方文化的獨特價值，損害了文化多樣性生態系統，本土文化健康與國家文化安全面臨危機；就國內而言，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未得到充分認識與足夠重視，中華文化延續力、創造力與影響力遭遇困境，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感與文化自信心未得到充分激發，原生性、原創性的文化基因受到漠視與責難，污名化的他者視野改變了自我認知，本土價值觀“西方影像化”顯著。國際國內的復雜文化現實，推動新時代建立了加強文化自信、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家戰略，由此成為我們觀察、理解與分析當代中國文化現象的重要前提。

這一期本期特稿正是在上述語境下當代文化研究的新成果。徐金龍、韓瑩瑩的《割裂與融合：新國風動漫“封神宇宙”構建》、祝豐慧的《網絡時代新故事的創新與演化——以《故事會》（2012—2022）十年探索為中心》，兩文緊貼當代中國的文化藝術現象，較為深入地討論新國風動漫和網絡時代新故事，讓我們欣賞和接受這些時尚藝術與新形態故事時，深刻感受本土文化自覺意識，充滿了觀照新生活的期待感與回望經典傳統的獲得感。理論研究是以文化實踐為基礎的學術考察，研究者希望從一些典型的當代文化現象中發現問題，指出引發這一問題的因果邏輯，進而為理解和應對這類問題找到有效方案，同時也從學理分析中為人們認識相關文化現象提供啟示性思考方法。那么，以當代新國風動漫和網絡時代《故事會》為論題的兩篇文章，如何理解新時代文化語境并以此作為研究框架呢？它們所揭示的當代文化問題及其解決方案有哪些？對于我們認識當下的其他文化現象又有怎樣的啟示？

新國風動漫的文化實踐顯示了電影人的文化自主精神，其藝術探索與市場追求本質上有著對國漫品質的更高期盼，客觀上也反映了一般民眾的文化藝術自主成長的美好愿望。徐金龍、韓瑩瑩文章認為，國漫經歷一個成長期后，形式與內容都有了質的飛躍，尤其到了《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下簡稱《魔童》），現象級的市場反饋，為國產動漫電影的新浪潮點燃了“速度激情”，骨子里的文化自信被重新發掘出來。汲取歷史悠久、類型多樣、意蘊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養料，以明代小說《封神演義》承載的本土神話為核心，《魔童》在“封神宇宙”的構建上極大強化了眾多電影人的努力方向。徐文比較《魔童》的成功，反觀《姜子牙》等以封神IP為核心的新國風動漫電影，指出“新神榜”系列過度發散的劇情，失去了文化消費的認同感。而以“蒸汽朋克風”搭“國民廢土風”的“混血兒”對西方審美的偏好實踐的《新神榜·哪吒 重生》、在劇情和畫面的處理上注重傳統與創新平衡的《新神榜·楊戩》，同樣陷入了“過分西化”“內容與敘事不當”的爭議。由此，剖析新國風動漫發展的核心困境是傳承與創新的割裂，顯然，這一結論是基于國家文化建設需求而提出的，從而引出論證的主體框架：核心困境的形成原因、核心困境的外在表現、新國風動漫“封神宇宙”構建路徑，原因探索是結構里層，外在表現是結構表層，構建路徑是結構中層，將里層與表層銜接一體，揭示了因果關系，突出了應用目標，其論證邏輯是表里互證，層層深入，為新國風動漫的未來取向提供具有理論與實踐雙重價值的解決方案。就困境表現而言，過度自我創作與人物完全架空、內容讓位特效與視覺單向輸出、敘事能力不足與故事邏輯混亂，是診斷新國風動漫陷入困境的三大癥候，本質表現是故事弱、敘事力不足；就困境成因而言，徐文認為故事內核的敘事割裂、“急于求成”與“十年磨劍”的割裂等兩方面的原因，導致新國風動漫陷入困境。“皰丁解?！笔椒治鲋?，徐文建構了困境突圍的三條路徑：“舊 IP”的后現代式“新審美”重塑路徑、 電影與商業的聯合敘事路徑、人力資源與版權保護的充能路徑，審美路徑是中心，敘事路徑是通道，充能路徑是保障，前二者是內部突圍，后者是外部救贖，三者共同建構起“后現代、電影文本、商業、人力資源、版權”等五要素的綜合路徑，對應于內在成因與外在表現的困境化解，思路清晰，為新國風動漫的創作探索與市場實踐開創了新局面。

網絡時代的故事生產機制面臨嚴峻挑戰，也迎來了蛻變機遇，講故事的主體更為多元，故事文本兼具有意義生產與意義傳播雙重功能，媒介形態的互動共生則成為網絡時代的新要求。祝文深入思考網絡時代新故事的創新與演化，將關注對象確立為《故事會》（2012—2022）十年的發展與探索，關鍵思路也是對當前國家文化建設如何理解網絡故事作出的積極回應。新故事是民間故事在當代的延續和發展，也是網絡時代接納民間故事的創新與規約。網絡時代所形成的信息技術、傳播機制、思想觀念、生活方式等多方面的影響，使得新故事的創作和講述產生了深刻變化。祝文的問題意識一言以蔽之，即民間故事進入網絡時代如何繼續承載傳統？國家文化戰略要求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在網絡時代的現實生活之中，不是在傳統社會結構之中。民間故事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適應網絡時代的現實要求，主動應用網絡時代的技術傳播優勢與藝術創新優勢來轉化故事內容，生成當代 人喜聞樂見的新故事?；谏鲜龇治?，祝文選擇了“宏觀理論-微觀個案-實踐評述”的研究框架，建立起對象明確、理論恰切、實踐豐富、評述中肯的論證過程。宏觀理論是新故事史觀，強調新故事有著延續一體的歷史邏輯，其演進的主要表現有三：敘事層面上，新故事依據敘事可變性原則，在接受傳統故事母題的價值立場與情節特性的前提下，調整傳統故事母題的組合方式，嘗試修改故事情節鏈的敘事序列，大膽進行創新性演繹，對敘事理論也有新發現；審美層面上，新故事以大眾網民為導向，充分關注網絡時代故事文本的內容生產與內容傳播具有同位性的特征，將網絡時代狂歡化審美原則和故事規訓功能有機融于一體，網民意見的狂歡審美觀與故事傳統的教化指向相互作用，其創新潛質巨大；載體和故事形態層面上，新故事特別強調網絡時代的融媒介特性，積極發掘多種媒介創新故事傳統的藝術個性，充分認識網絡跨媒介的包容能力，更新單一敘事載體，探索多樣化敘事形態。事實上，網絡時代新故事演進史也是故事觀念的演進史，即故事可變、狂歡審美、跨媒介敘事。理論闡釋之后，祝文以2012—2022十年間《故事會》的內容轉型為考察個案，較為全面地分析了這一時期《故事會》在新故事的多種創新性探索方面的重要經驗，展示了新故事的時效性、大眾性、娛樂性等時代特質?！豆适聲纷鳛橐徊總髌嫘缘墓适骂悓I期刊，倡導故事的當代性，突出故事的傳統品格，堅守故事的口語性特質，注重當代故事家的培養與發掘，具有強大的創新能力與傳承能力。正是這種追求當代意識的理想，《故事會》對新故事進入網絡時代的新變化具有極為敏銳的適應能力，實現了“傳統故事-創作故事-網絡故事”的新故事十年探索，為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家戰略開辟了故事期刊的新天地。

綜觀本期關于新國風動漫、新故事的文化研究，既可以見出作者洞察當代中國文化現象的學術能力，也可以展現相關研究領域的前沿動態與新近成果。也可以說，新國風動漫與新故事就是中國當代文化的生動現實表征，上述研究則是呼應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家戰略而作出的中國話語闡釋。這也是本期特稿的重要啟示，關注中國當下現實，弘揚中華優秀文化，建構自主學術話語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