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無人區建立自己的標記
小鎮的某個角落就屬于你
這里沒有篝火,也不需要祭壇
日常于我們就是一劑良藥
可以殺死罹患長壽的疾病。
小鎮從不下雪,雪是干凈的
雨是干凈的,沒有抹去
指紋的麻將桌也是干凈的
在小鎮的范圍內萬物明凈。
多數作家竭力虛構的小鎮
就生長在這里,一百年,兩百年
但直覺告訴我不會出現三百年。
我試圖消解小鎮曾經的歷史
強行植入我寫一句詩的新歷史
這無疑是愚蠢的行為,就像正在翻新的樓房
存在令人絕望的背叛。
2
總有一些地方是安放剩余之物的
為解決人口問題
就布置被人遺忘的小鎮。
遠天一色,荒草、垃圾,占山為王
我分不清哪一派取得壓倒性勝利
雜毛土狗在塌陷的房子里嬉鬧
日子對于它們而言,有一天是一天。
小鎮的陰和晴是一樣的
橋的這一面和另一面也是一樣的
在這里聚會才有存在感
每到趕集,人們擠在狹窄的街上
不買東西,只找無人的角落坐下。
古老的香樟又被伐倒幾棵
老人問,香樟樹死后是否還有香氣
我點點頭,讓他放心。
他越來越像橋頭廟里的那尊神像
終日保持著神應有的沉默。
3
作為小鎮為數不多的青年
我擁有更多的欲望,對于物質和愛情,
甚至是對于頹喪的黃昏
我想找個人分享身體里的欲望
這種羞恥的想法折磨著我
曾經的怯弱又跳出來對我無端指責
最后的結果可能是什么都不做
我羨慕街上的流浪狗,它們什么都不用管
這個巴掌大的地方,遺忘是雙向的
死去既是遺忘,也是銘記
讓所有人忘記存在
也許才是真正出現的時候。
當然,這只是假設中的一種
知道草原孤單的莫過于雄鷹
知道你孤單的莫過于是我
我們共同擁有過小鎮的黃昏和月亮
4
我從無數個噩夢堆積的早晨醒來
望著天花板,心里空洞無物
窗外的檐廊下斑鳩鳴著沉重的音量
打開窗子,只剩昨夜排泄的白色糞便
這個春天,我無法掏空一個詞的虛空
填補另一個詞的實際。樓下的木棉花樹
和小葉榕橫生枝節,它們揮舞著綠色的巨手
招呼我朝著時間的背面走去
路過幾棵樹時,樹影如同海水
一浪沖擊著一浪,一個春天掩埋另一個春天
這個社會得了虛無的疾病
走上街,我低著頭從人群中穿過
你們不知道我是身懷膽怯的人
懼怕和周圍的事物產生多余的聯系
也懼怕自己被周圍的事物剝離出來
常常呆站在天橋上,望著路的盡頭
好像心中的海水隨時會漫上來
帶走裝得太滿的城市,也帶來可以
流進心里的咸味,那咸味里
緊湊著日常的虛空
5
秋天的落葉朝著相同方向落去
它們約好死后在另一個世界重新匯聚
這樣的假設常常令我興奮,我想到了莊子
那個披頭散發,敲擊著陶盆歌唱的老人
路過釘入鐵釘的銀杏樹
瘦巴的樹干像根筷子立在那
銹蝕的釘子和一棵樹痛苦地生長著
它們不會從對方身上尋到
活著的樂趣,最終卻要一起死亡
我常常在小鎮的街頭閑逛,或是
徒步到小溪的源頭,你可能從未
體會過獨行和自由,這種久違的感覺
讓我想到青春一詞,我承認那是離我
遠去的事物,可這并不可恥
就像我至今會在夢里看見黃河流過
五年前在蘭州下的那場雪
堆積在我的心里,從未褪色
田里的秋蟬舞動著翅膀,喉嚨
像機器,攪碎小鎮最后的幻想
6
你將自己視為一支彎弓待射的箭
用勁的過程中體會著永恒的柔軟。
你從囚字中看見孤鳥盤旋的天空
也從闊字中洞察到囚禁孤鳥的牢籠。
山峰拴住遠去的云霞,黑夜更像是
越獄的同伙,你用英雄遲暮的步伐
解救出短暫的流火。
記不清是第幾次走這條路
每次路過,新的生和死都同時進行
黃車軸結籽,夾竹桃開花,而你
則是壁上觀的緘默癥患者。
范慶奇 1997年生于云南,滇西應用技術大學珠寶學院教師。有作品發表在《北京文學》《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江南詩》《草原》《延河》《滇池》等。獲過東蕩子詩歌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第二屆東江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