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 岳川 孫海光
作為一名專業初階棋手,她卻已是圍棋行業頂流;她承認自己下棋天賦平平,卻被視為難得一見的“直播奇才”;她職業生涯勝率頗低,推廣普及圍棋的效果卻堪比世界冠軍。
她是“一個真名為戰鷹的可愛姑娘”,圍棋職業二段,B站(嗶哩嗶哩)頂流主播,柯潔之后又一位“破圈”的職業圍棋選手——戰鷹。從職業棋手到頂流主播,有人說戰鷹8年定段不如一朝破防,也有人說她懂“流量密碼”,甚至連名字都自帶流量。但戰鷹說她真不懂,直播走紅純粹是誤打誤撞。
6歲學棋、8年定段,戰鷹深知競技圍棋的殘酷性。戰鷹說這些年不斷成為自以為人上人的同時,又在不斷成為人上人中最差的那幾個。但正是這樣一次次歷練,愈挫愈勇的戰鷹找到了努力的方向。直播破防后,戰鷹一度想過放棄,但最終咬牙堅持了下來,并學會慢慢與自己和解。和解的過程一如學棋時領悟“圍棋十訣”,同樣也是一段人生修行。
戰鷹,圍棋職業二段,但更多人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她在B站的直播。
由于父親是飛行員的緣故,在戰鷹還沒出生時,父母便商量好不管男孩、女孩都取這個名字。多年后,“戰鷹”這個自帶流量的名字也幫助她在直播領域風生水起。截至發稿前,戰鷹在B站的粉絲數超過151萬。從普通棋手到頂流主播,戰鷹說這個是意外。
2020年4月,戰鷹接到了一項圍棋賽事的直播邀請,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感覺自己的圍棋競技生涯遇到了瓶頸,“跟別人的差距好像再怎么努力也不太能夠趕得上,就想著要不要試試別的路。”
當時,還沒有棋手在做圍棋直播,戰鷹覺得這是個可以嘗試的機會。籌劃一個月后,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在2020年5月開始了第一次直播。
相對很多運動項目,一盤圍棋動輒幾個小時起,直播時間自然也要長很多。每次直播前,戰鷹會圍繞這盤棋設定一個基本框架,聊聊這盤棋背后的故事,剩下則完全是即興發揮,也從不刻意整活兒。
直播時,戰鷹更多注重的是技術講解,此外還錄制了圍棋入門小課堂視頻。但講到第4課時,就有朋友反饋前3課都沒聽明白,第4課像在聽天書。這引起了戰鷹的注意,起初她樂觀地判斷1/10的粉絲會下棋,但調查后發現完全不是這樣,“后來說有1/100就不錯了,現在我覺得可能是1/1000。”
這個數據跟戰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也讓她逐步開始調整直播思路。龐大的粉絲群體中,很多人并不太懂圍棋,但都喜歡聽戰鷹講棋界的小故事,比如,她和柯潔、連笑之間的“299工作室”,比如,她小時候跟楊鼎新一個道場學棋,又比如,她曾把廖元赫堵到了男廁所。

直播時間長了,戰鷹意識到很多人可能只聽了個熱鬧,他們更多需要的是簡單科普。后期直播講棋時,戰鷹開始注重于趣味性和科普性,直觀地給大家一些數據,比如現在誰的形勢更好,勝率是多少,這手棋失誤后掉了多少個勝利點等。
講棋之余,直播間里的戰鷹古靈精怪,又唱又跳,氣氛很熱鬧,也誕生了諸多經典場面。一場直播下來,點贊數和人氣榜穩定在前列。去年12月,戰鷹在B站直播間達成了“1000艦成就”,在“名人堂千人艦隊”中排名第7,直追B站老牌主播。如果要做個直觀的類比,入駐千艦名人堂難度不亞于圍棋定段。
2022年底的一次直播中,戰鷹的熱度位居全站首位。
這種受歡迎程度,令戰鷹自己都感到“震驚”:“真的震撼到我了,從來沒有見過那種場面。我已經下播了,但是一堆人還在直播間聊天。”
當時,四個字反復在戰鷹腦海里浮現: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受到大家這樣的喜愛。看到大家這么支持我,自己激動得兩三點都沒睡著。”
戰鷹“出圈”為更多人所知,源于她一次“破防”流淚。
起因是一盤讓子棋,戰鷹在圍棋吧遭遇口誅筆伐。后來一次直播中,戰鷹被慫恿去貼吧看網友對她的評價,不曾想完全承受不住,淚灑當場。
“戰鷹本來就一般,她的段位和排名在女棋手中都低到沒存在感,不過名字取得好聽。”
“堇寶(仲邑堇)沒事就去找戰鷹下,那能提高嗎,只會越下越菜。”
“戰鷹的水平,來個強點的業5(業余5段)都五五開。”
這些評論戰鷹還能應付,急了也只是說要開個小號去跟他們對線。
但之后的一條評論,卻徹底擊潰了戰鷹。評論不長,短短兩行字:“戰鷹直播怎么了,她靠下棋又掙不到錢,只能靠直播,不然還讓人家怎么生活。”

盯著電腦屏幕,戰鷹半天沒反應,繼而開始抽泣,捂著臉哭了起來。“那條評論,它就是太真實了,讓我瞬間從一個當事人本來還算迷糊的狀態變成旁觀者的角色去看。”那一刻,戰鷹覺得自己好慘,被別人戳到了內心最深處。
受疫情影響,2022年國內女子圍棋賽事銳減,戰鷹這一年的戰績僅為4勝12負。按照圍棋比賽規則,贏棋才有對局費和獎金,正處在瓶頸期的她一年掙不到多少獎金,她要在北京租房、生活、交學費,要養活自己,這是個窘迫的現實。
“那天晚上哭完之后,我想要不就別直播了。”但多年的挫折歷練告訴戰鷹,得咬牙堅持下來,定段賽就下了8年,還有什么比這更困難的呢?
當戰鷹的直播愈發受到關注,她的圍棋經歷也被更多人了解。而這一系列“慘淡”過往,不可避免地成為粉絲之間津津樂道的話題。
“八定王”是鐵粉送給戰鷹的昵稱之一,源自于她連續八次參加圍棋定段比賽,直至2014年才定段成功,成為職業初段。
2021年女子圍甲聯賽中,戰鷹的總戰績為2勝16負,于是“2-16”便又成了粉絲揶揄她的“話柄”。
戰鷹說,那其實是一段痛苦的經歷:“當時我下完的時候特別痛苦,一了百了的心也是有的。比賽期間天天在酒店房間里想,為什么我贏不了。那么多教練、同學都看著你的成績,臉丟到全國去了……非常痛苦,應該說是痛苦到了極致。”
她花了很長時間調整心態:“我親手下出來的成績,沒有人逼我。雖然下得很臭,但我也要接受,沒必要給自己找理由。”
盡管如此,可當網友在直播間里再度提及此事,戰鷹還是得硬著頭皮才能接下來這個梗。
那之后,戰鷹嘗試慢慢和自己和解,她笑著說這也是一種格局。再刷到網友制作的表情包,再看到這些梗時也只是會心一笑,“最開始覺得是傷口上撒鹽,其實這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要欣然去接受。”

這些“梗”背后,原本是一段段辛酸的故事。可如今它們都成為了戰鷹的標簽,成為令粉絲們會心一笑的“喜劇暗號”。
“北漂”二字,是戰鷹講述自己圍棋生涯時反復出現的詞匯。為了進軍職業,在母親的陪同下,1995年出生的她于12歲時赴北京學棋。
與人們想象中仙風道骨、超然出世的棋手形象不同,在學棋的日子里,戰鷹幾乎每天都是風塵仆仆地往返于棋院與住處之間,兩點一線。期間難免經歷每個“北漂”都“聞之色變”的搬家,“在北京,搬了十次家是有的。”
7年后,戰鷹終于入段。可進入職業賽場后,在圍甲聯賽打拼的日子依然艱辛。“經常一盤棋下五六個小時,感覺身體從頭到腳被掏空。餓懵了,餓到吃不下飯。要在餐廳坐一個小時,才能從緊張的情緒中緩解過來。”
更殘酷的,她在很小的年紀,就要接受自己并不優秀的事實。
戰鷹六歲半開始學棋,那時在河北省內,無論與跟她年齡相仿的選手相比,還是與年齡更大的姐姐們對局,戰鷹總是占優的那一個,“生病、發燒照樣拿冠軍”。
可到了北京,一切都變了。
“原來聽說,能來北京學棋的孩子都是最優秀的。”當時戰鷹心想,誰又不優秀呢?但很快她就發現,“哦,是我不優秀。”
完全靠實力說話的競爭環境,讓戰鷹早早意識到,“競技圍棋是非常殘酷的,必須全力提高自己的水平。”
這也驅使戰鷹在北漂10年后的2017年,前往韓國的圍棋道場進修。有一次,發著高燒的她不得不想辦法去藥箱里“扒”藥吃,“自己拿著手機去翻譯藥名,別再吃錯,把自己吃死了。”
回想那段經歷,戰鷹說自己“沒少哭”,但又覺得不經歷這些就無法長大,“哭就哭。”
歸國后,戰鷹依然是一名“沒少哭”的“北漂”,直到進入直播領域,成為圍棋直播界的“頂流”。
大家都說只有戰鷹才能成為戰鷹,因為她懂“流量密碼”。從2022年10月到2023年2月,4個月漲粉近百萬,但戰鷹說她真不懂,純粹是誤打誤撞。大部分時間,她在直播間的狀態就是自己播得開心,跟大家聊得開心就好。
破防之后,戰鷹繼續她的直播風格,但生活有了很大變化,日程也排得滿滿的。之前有比賽就出去參賽,沒比賽時戰鷹就躺在床上想今天要做點兒什么,現在則忙到幾乎沒有空閑時間。
在B站(嗶哩嗶哩),“棋手戰鷹”的賬號粉絲數直逼152萬。作為對比,同一直播平臺,世界冠軍柯潔的粉絲數172萬(截至發稿)。不只是圍棋領域,破百萬的數據在B站所有主播中都位居“頭部”。
與這一路走來的“悲慘”不同,盡管還是以圍棋為主要話題,但戰鷹的直播風格以歡樂和“抽象”著稱,甚至被冠以“抽象”主播天花板。
她會在撕開一根火腿腸時宛如“搭弓射日”,也會以逼真的蒙娜麗莎形象出現在鏡頭前“獻歌一曲”……由此衍生而來的無數二次創作視頻,被粉絲拿來反復“欣賞”。
戰鷹認為,由于學棋時常年由母親陪伴,她的性格和母親一樣外向,同時又繼承了父親身上的孩子氣。
除了性格原因,戰鷹說,她希望讓自己的直播間“有意思”。
“一方面,講棋通俗易懂,一些專業內容講得越簡單越好,讓大家都能聽得懂,才會繼續來學;另一方面,希望直播間有意思,不是光自己講,而是以圍棋為核心,以職業棋手的身份做一些有趣的東西,一步步將它推廣出去。”
這種嘗試收獲了極佳的效果,粉絲將戰鷹濃烈的個人風格形容為:“抽象”。

關于“抽象”,網友們的解釋為:出乎意料,讓人意想不到,與常人不一樣的東西。
“抽象現在可以替代很多東西。有人做出了與你預料不一樣的行為舉止,說出了與你預料不一樣的話,都可以稱之為抽象。”戰鷹一邊回憶網友的“科普”,一邊說道。
雖被視為天花板,但戰鷹卻說,她其實不懂“抽象”。
“他們(粉絲)說我很抽象,我特別納悶,不知道為什么。平時生活中我就是這樣的,說我抽象,我不太理解。”
同為圍棋界頂流,柯潔的直播也以“抽象”著稱。
為何抽象主播的頂點是圍棋選手?戰鷹認為:因為單純,所以抽象。
她解釋說,棋手們從小遠離社會、遠離學校,成長環境基本沒有變化。
“每天下棋、訓練,特別簡單,特別單純。結果來到網絡上,網友猛得一看,會覺得這些人怎么與眾不同,然后就把它歸結為抽象。”
至于其他原因,戰鷹認為,可能在于大眾對于圍棋棋手一直存在認識上的誤區,覺得這些人“年紀賊大、穿著大褂、盤腿打坐在深山里”。

“完全沒有這樣的人!參加比賽的圍棋選手中,很大一部分是年輕人和小孩子,也可以打扮得很新潮。”
“當然,也是我們宣傳不夠。”戰鷹說,她一直試圖通過直播助力圍棋文化推廣。而第一階段的目標是,讓大家分清五子棋、圍棋和象棋。
剛開始直播下棋時,總有人會對戰鷹發問:“你不是已經連成五個了嗎?”
“這種屬于重點普及對象,一定要讓他們認清,圍棋和五子棋不是一個東西。”戰鷹正考慮是否要制作一些正兒八經的課程,但她擔心“純干貨”的課程會影響大家的觀看體驗。
在B站,平臺最先給戰鷹的認證是“游戲UP主”,后來才改為“知名UP主、圍棋職業棋手”。
如何給這幾個標簽排序?戰鷹毫不猶豫地將“圍棋職業棋手”放在第一位。
“我本身就是一名棋手,直播內容以圍棋為主,能成為主播也是因為我會下棋、會講棋。”在戰鷹心里,她從來都是圍棋人,只是帶著鮮明的個人風格,游走在行業的不同位置。
未來希望給自己添加哪些標簽?戰鷹未作停頓:“低血壓治療者,因為我每次玩游戲都能讓水友‘高血壓。”
她十分認真地給出了這個“抽象”的答案。